1970年4月,正是金沙畔山花烂漫的时节。我沐浴着金沙江边的和暖的风,徒步从石鼓镇渡江到了中甸的兴文。一路上经车轴、吾竹、兴隆等乡到了福格乡。找到乡长后,我把此次的来意告诉了他:我是为收集红军二六军团路过福格时的英雄事迹而来,请找几个乡亲给我谈谈。乡长听了我的来意后说:“格鲁湾是红军北渡金沙江后驻扎队伍较多的地方,当年贺龙总指挥就住在这里。”说着他叫文书领我去格鲁湾采访。格鲁湾是金沙江边一个美丽富饶的村落,江边杨柳依依,农田里绿油油的麦苗茁壮成长,油菜花正含苞待放,田野里还不时传出一阵阵欢笑。文书把我领进一位姓和的老者家里:“和大爹,这位同志是从县上来的,他来收集红军在格鲁湾的英雄事迹。”老者让我坐下后叫孙女倒了一碗水对我说:那年红军从石鼓、木司扎等渡口渡江到了我们福格乡,红军纪律严明,说话客气,买卖公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我见到的天底下最好的军队。红军到了福格后打听去中甸坝子的路,问有没有懂得藏话又认得攀登雅哈雪山道路的乡亲,我当即想到了我认识的一个良美村人,他叫陆云鹤,原先他住在中甸中心镇,母亲是藏族人,早年读过私塾,年轻时闯荡康藏草地,娶西康土扎鸦一妇女为妻。民国年间往返于中甸巴塘之间,他既会说汉话,又会说藏话,对康巴地区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关口重隘、生活习惯、宗教信仰、沿路土司头人寺庙喇嘛的情况了如指掌。叫他给红军带路,最适合不过了。一会,到我家的红军大哥带我去见一位红军领导,这个人长得高大魁梧,带一顶五角星帽,留有一撮胡子,嘴里常含着一只烟锅,脸上随时都是笑眯眯的。我进门后,那位红军战士对我说:“老乡,这位首长是贺龙总指挥,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再对首长说一遍。”我当即又把陆云鹤的情况对红军首长作了介绍。红军贺总指挥问我:“良美村离这里远不远?”
我回答说:“不远,离福格有七八里路。”
“你能去良美村把这个人请来吗?”
“可以。我立马就去。”说着,红军首长叫一个战士给了我三块银元。我当即就去良美村找陆云鹤。
我领着陆云鹤见到贺总指挥时,太阳已经西下,小鸟已逐渐归巢。我和陆云鹤走进红军指挥所时,贺总指挥立即从地图旁走过来和陆云鹤紧紧地握手,又亲自拿了一把椅子给他坐。贺总递给陆云鹤一杯茶水后说:“你搬到良美村有多少年啦?”
陆云鹤回答说:“我家原住在中甸中心镇,1933年中心镇被乡城农奴主土司攻陷,烧了房子杀了人。为躲这帮土匪,我家才不得已搬到良美村来,靠租种薄田度日,已有两年了。”
“你对中甸、乡城、稻城、巴塘、理塘熟悉吗?”贺总问。
“熟悉,我年轻时就在这一带闯荡,去雪山草地的道路我全知道。”说着,贺总指挥又详细地问了康巴地区的社会情况,陆云鹤都作了详细的回答,贺总十分满意。最后,贺总指挥对陆云鹤说:“你有妻儿老小,可否给我们当“通司”(向导)去康巴地区?”
陆云鹤想了一会说:“可以,红军过江后,我听说了,红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是让老百姓有吃有穿的好军队,红军要我当向导,我不推辞。只是想问一下什么时候走。”
贺老总说:“很快我们就要翻雅哈雪山去中甸,你回去把家小安置一下,告诉他们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就可回良美村。贺总说着拿了几十个银元送给陆云鹤:你回去把这些钱留给家里人用,明天赶回来。”
“红军既然急着要走,那我就不回去了。”陆云鹤说。
“不去怎么行,这些钱如何交给家里人呢。”
“我托人带回去就是了。”停了一会,陆云鹤继续说:“眼下就要翻雅哈雪山,翻雪山要注意的事,我得抓紧时间给战士们说说。”
“那很好,谢谢你了。”贺总指挥说着拍了拍陆云鹤的肩膀:“那就留下吧!”
第二天,陆云鹤跟着红军战士到宿营地讲解过雪山要注意的事项,如登顶时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醒不过来,又说过雪山要天不亮趁雪未化就走,否则雪化了,就会掉进雪窝,有生命的危险。还说过雪山要吃饱饭,最好带一些红糖吃了防冻。这几天陆云鹤就跟贺老总住在一起,介绍中甸的一些情况。出发去中甸那天,贺总指挥特别挑了一匹枣红马给陆云鹤骑。从此,陆贺两人夜则同宿,昼则骑马并行,一路上有说有笑。
红军队伍爬雪山到一个名叫干岩房山坡时,不幸遭到了中甸最具实力的土司头人汪学鼎民团兵的阻击,红军四师参谋长高利国等几名红军战士光荣牺牲。陆云鹤向贺老总介绍了汪学鼎的情况后,知道这些藏民是受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挑拨,不了解红军所为,于是红军仅是对空鸣枪,驱散这些民团兵,不伤及受蒙蔽的藏民。红军翻过雅哈雪山,越过小中甸草原,到了中甸中心镇。陆云鹤从小长在这里,当地藏民也认识他,于是他对乡亲们说:红军是藏民的好朋友,红军在中甸只是暂住几天,然后经甘孜过草地去抗击日本侵略者。老乡们听了陆云鹤的宣传,又目睹了红军说话和气,不打不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帮藏民做好事,纷纷从躲藏的山上回来,有的还帮红军筹集粮饷,推碾糌粑。一天,红军给喇嘛寺写信,不知怎样台头。陆云鹤告诉红军,喇嘛寺是由八大老僧主持,凡事都要经过八大老僧商议,所以写给喇嘛寺的信都要尊称喇嘛寺八大老僧台鉴。红军在中甸的期间,陆云鹤一直很忙,一会随贺龙到大龟山查看地形,到藏民家走访,一会跟随贺龙接见藏团、汉团、客商,到喇嘛寺当翻译。那时,喇嘛寺的僧人们担心红军不会让他们信教,红军是长驻还是短住。陆云鹤通过流利的藏语告诉喇嘛们:红军只是路过中甸,过几天就要离开中甸去抗击日本侵略者。还告诉喇嘛们,红军尊重活佛僧侣们的宗教信仰自由,请他们放心地做佛事。喇嘛寺了解红军后,积极地为红军筹粮,红军按市价分文不少地付给喇嘛寺。事后,喇嘛们异口同声地称赞陆云鹤的藏语说得很流利,使他们了解了红军,知道红军是尊重宗教信仰自由、爱护喇嘛寺、爱护藏民的好军队。
离开中甸后,陆云鹤一直跟随红军到了乡城、德荣、稻城等甘孜地区。一天,红军将要走进草地时,贺龙总指挥对陆云鹤说:“这些日子你跟随红军当“通司”,为红军做了许多工作,我们很感谢你。前边就是人烟稀少的草地,过草地十分艰苦和危险,你已是接近五十的人了,家有妻儿老小,你就返回家乡去吧。”贺龙说着给了陆云鹤一些银元衣物。陆云鹤接过银元后说:“红军待我如亲兄弟,跟随红军我明白了一些革命道理,谢谢贺总指挥,谢谢红军了。”
第二天,陆云鹤含泪告别了贺龙后,踏上了返乡的道路。可谁也想不到,陆云鹤到了巴塘后却遇上了杀身之祸。那天,他走在巴塘的路上,被当地一个坏人告密,说他是红军的通司,结果被追赶的川军抓了起来。他们毒打陆云鹤,问他为什么要给土匪当通司。陆云鹤说红军不是土匪,他们是藏民的朋友,是天底下最好的军队。川军头头又问,贺龙和红军到哪里去了。陆云鹤回答说:“走了,走向哪里我不知道。”川军听罢,对陆云鹤又是一顿毒打,打得他血流满面,皮开肉绽,几次昏死过去。最后,川军的一个头头抢走了红军给陆云鹤的所有银元衣物,以通匪罪把陆云鹤给杀害了。当年他只有48岁。
雪山在哭泣、金沙江在呜咽。一个同陆云鹤给红军当通司的人回到中甸后,把陆云鹤被川军杀害的消息告诉了乡亲们,激起了藏民对国民党的愤恨。雪山上的白雪闪烁光芒,金沙江水永远流淌。几十年过去了,雪山草原上的藏民,金沙江畔的汉族、纳西族没有忘记陆云鹤,直到今天仍在传颂着他给贺龙当通司的故事,从心里由衷的敬仰这位红军的通司。(白乔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