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很难忘却那朵去年秋末在金沙江畔的老家院墙下开放的牵牛花,那是一朵在秋阳下有些寂寞而认真地开放的极其美丽的花朵。
当秋风带走小草的绿色,一棵粉红的月季花逐渐接近白色的花瓣在秋风里舞动,池塘边飞舞的蜻蜓歇息了它们透明的翅膀,蝴蝶的残翅悬挂在灌木枝间的蜘蛛网上的时候,阳光里依然有一些温暖的金黄,这一棵牵牛花从一棵低矮的黄果树的枝叶缝中探出头来,独自迎着南走的太阳绽放着紫色的花瓣。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感动于牵牛花在一生的暮秋还那么认真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在秋阳的温暖里将美丽定格的勇气和定力。
想起牵牛花,也让我想起省城里的恩师言娳辉。那是一位慈祥得如同母亲一样的老师。在从教的岁月里,一直以来我都拿言老师作为自己的榜样,反思自己是不是将自己的所有热情、激情和爱心交给了自己的事业——医学教育。也为自己后来的逃避与半途而废感到深深的自责。
言老师是我在读中专时教授病理解剖学的老师。二十多年过去了,言老师上课的仪态和内容依然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也还记得她带着我们一群医学初学者到昆明穿心鼓楼她家那间低矮的房子里看病理征。
那是一个秋雨濛濛的日子,我们在课堂上学习了“巴彬斯基征”“克尼格氏征”“布鲁斯基征”。作为初学者,我们很难从抽象的讲解中理解神经系统受损后病人出现的那些临床表现,而那时言老师家中有一个脊柱受损截瘫的哥哥。听说,她哥哥受伤之前言老师和她的爱人在甘肃兰州工作,为了照顾病榻上的哥哥,言老师放弃了自己熟悉的岗位,回到昆明从头创业。
在她哥哥的床旁,我们围在四周,言老师拿着一根竹签沿着他哥哥的脚掌边沿滑动。“看,这就是‘巴彬斯基征,’这是‘克尼格氏征’,这是‘布鲁斯基征’……”为了让学生看得真切,言老师做得极其认真,而她的哥哥也是一脸耐心的表情。那时,我在想,作为一个病人,能那么坦然地接受学生的观看,言老师发挥的作用一定不小。在后来的交谈中得知,在言老师从事医学教育过程中,他哥哥一直都为学生承担了“教具”的角色。由此,我断想,言老师是个坦诚的省城人,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必然也都是坦诚的人。
真正对言老师的了解还是去年在秋天,那一天,我去省城学习并探访言老师。二十年来疏于联系,使我十分想念言老师。从工人新村到北市区,昆明与我彼此都很陌生。一路上我都在想言老师是不是老了,毕竟我自己也开始长皱纹和白发了,而且听说老师还患了一次重病。
到楼下接我的是言老师的爱人裴叔叔,一个从空军退下来的老人,也是个举手投足和谈笑间都洋溢着坦然和真诚的老人。随着裴叔叔进门,戴着老花镜的言老师从沙发上起身,双腿有点颤。“小程,让我看看你。哦,记起来了,样子没变,胖了一些。”我和言老师彼此紧握着双手,看见老师有些衰老的模样,我的眼角有些发潮。老师说,她是与死神抗争活下来的人,如今她只剩下一侧肺,肺心病一直缠身,但是她活得很充实、很满足。
坐定之后,言老师从茶几上拿起一本散发着墨香的书籍,那是她在病榻上就开始整理和撰写的回忆录《梅花香自苦寒来》。手捧恩师的书籍,那些字里行间记述的文字有一些是我熟悉的,一些是我听过或者从其他的刊物上了解只字片语的,更多的是我这个年纪的人没有经历过的。我一边翻看,一边在想,老师是如何将1970年通海地震等事件写得如此的详实,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感人的呢。
我知道,我对老师身上的很多应该说是一个人的灵魂或者精神方面的内涵,的确是知之甚少。
牵着老师的手,她带我参观了她的珍藏室,我看到了老师对书籍、邮票、报纸的珍藏。这间小屋子是一个百科全书的珍藏地,一柜柜都是老师自己做的档案,如剪报就包括了自然知识、动物、植物、人体、昆明的变迁等,老师说,她已坚持做剪报30多年。
30多年的坚持,一辈子的执着。我想,这就是老师这一辈子活得丰满与坦荡的原因。
在老师的著作里,我读到了1990年11月8日《昆明日报》采写的一篇通讯《流淌爱的红烛——全国先进教师言娳辉二三事》。那个时候,离我毕业离开学校近半年,文章记载了很多言老师与学生间感人的事,也加深了我对老师“言娳辉对学生有真情”的理解。除了给予我的短暂教学外,言老师从教的每天、每堂课都给她的学生倾注了全部真情,难怪有那么多的学生在毕业离开学校多年后还会想起自己的老师来。
“快80岁了,我得珍惜自己的时间。”那一天,在交谈中面对未来,我看见言老师的眼睛里是一种坦然与淡定。我看见在她的餐桌边、茶几上、床头甚至卫生间里,都放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老师说,随着年纪的增长,记忆在下降,不管什么时候,想写的诗句或者一些词语想起来就得把它记下来,然后再慢慢整理。
读着那些句子,我的心里有一些自责,我想起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除了完成必要的工作外,大部分都用在和朋友打牌、电脑游戏和泡在一集又一集的情感剧里。自己的追求、理想、目标很多时候处于苍白状态。更多时候,做事总是有头无尾,半途而废。和老师坐在一起,自己倒是像个老人。经不住生活以及工作的磨砺,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甚至颓废不前,这些都是我与言老师的最大差距。
告别言老师后,她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除了一遍遍读老师的文章之外,一种崇敬在心底升腾。
当我看见老家的院墙外在秋风中开放的牵牛花时,我明白了,言老师不就是一朵在人生的季节里绽放的牵牛花么,她在属于自己的季节和阳光下绽放美丽,将人生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