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图摄影:赵炎雄
崛起的中国需要高铁代言其形象。
虽然还没能像日本新干线那样被印在明信片上,但在中国,高铁被赋予了现代化、高新技术、经济实力、国际竞争力、自主创新能力等诸多内涵。无论支持还是反对,在几乎没有经过正式公开讨论的情况下,它就轰隆隆启动。
2010年,媒体撰文称:“中国正疾速驶入高铁时代!”
速度是有代价的。“中国高铁之父”刘志军没能坚持到宏伟的高铁客运网修成就因贪腐下台,而他喻为“飞龙在天”的中国高铁未来得及等待时间检验,就已遭遇重挫。
“中国,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狂飙突进的中国和中国高铁皆亟须反思。
“高铁帝国”
高铁争议颇大。
支持者认为它更快、更舒适,会带动沿线区域经济的大发展。反对者则认为它导致严重的技术风险、债务风险和金融风险。无论支持还是反对,中国高铁几乎没有经过正式公开讨论,就轰隆隆启动。
按照国际铁路联盟的定义,新建时速250公里及以上、既有线改造时速200公里及以上的铁路即为高铁。按照这个定义,经过六次大提速后的中国铁路主要干线已经达到高铁标准,目前在既有线路上跑的时速200公里的动车便是高速列车。
为迎接1964年奥运会,日本在东京与大阪之间开设了世界上第一条高速铁路。随后,意大利、西班牙、德国、比利时、英国和法国都建起了高铁。但中国后来居上。
公开信息显示,刘志军于2003年正式担任铁道部部长。2004年1月7日,国务院通过《中长期铁路网规划》,规划到2020年全国铁路营业里程达到10万公里。2008年金融危机后,在4万亿元经济刺激计划下,《中长期铁路网规划》顺势调整,规划的目标里程数被大幅上调,如快速客运网络总规模调整为5万公里以上,较原规划增加2万公里投资额度,部分项目提前实施,有42条高铁建设工程预期要在2012年前完成。
《中长期铁路网规划》一律以“客运专线”表述,速度目标值定在每小时200公里及以上。但在刘志军的规划里,“客运专线”等同于高铁,但又避开了争议。而“200公里及以上”的速度目标值则为其对速度的追求保留了巨大空间。
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铁路建设启动了——— 石太、京津城际快轨、合宁、合武、胶济、武广、郑西、沪宁、沪杭、甬台温、温福、京沪等多条高铁新线相继开工。
2010年3月,铁道部又宣布,接下来三年里,投资9000亿元建成9200公里高铁。届时,到2012年底———正是刘志军任期将满之时,中国客运专线和城际铁路的营业里程将达到1.3万公里,成为全球高铁运营里程最长的国家。(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技术跨越”
“和谐号”成了德国IC E、法国TGV以及日本新干线新的挑战者。
从中国列车的外观上看,南车(青岛)与日本新干线特别相似,而北车(唐山)看起来与德国的ICE几乎没什么区别。不过,中国高铁工程师说:“‘和谐号’的车身、导航系统与信号系统都是我们自己的知识产权。”
高铁是当代新技术、新材料、新工艺集大成的产物,其复杂程度与航空航天技术不相上下。引进消化时速200公里动车组技术———自主研发时速350公里动车组———创新研制时速380公里动车组。6年,中国高铁完成了“三级跳”。
《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出台后,刘志军终止了原先铁道部持续了十年的高速列车机车的自主研发,在他看来,中国已经“有条件直接利用世界最新科技成果,把引进、消化、吸收先进技术与自主创新结合起来,在较高起点上实现铁路技术发展的跨越”。
在这项由国家主导的铁腕行动中,铁道部的决策者们取得了他们企盼已久的成功。在政治方针的指导下,成立合资企业,并依托成熟的谈判策略,中国人首先把西方的科技巨头,比如西门子、法国的阿尔斯通、加拿大的庞巴迪和日本的川崎重工业株式会社吸引到国内,然后挑起他们之间的相互竞争,从而以更加优惠的价格购得核心技术。(南方都市报
今年2月,负责中国高铁研究和建造的总工程师张曙光被停职审查。有媒体此前大幅报道张和外国公司谈判的胜利,并称张为中国高铁科技创新的领军人物。张当时说:“我们的强项就是中国生产商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中国军团。”
中国铁路人自豪地指出,他们已经研发出了940余项专利,中国高铁技术优于日本。这种观点立马得到日方回应。日本历史最悠久、也最为繁忙的子弹列车线路运营商——— 东海旅客铁道株式会社社长葛西敬之公开指责中国高铁“窃取”外国技术,并且在安全上打折扣。
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铁路建设高级顾问王梦恕称,日企是在“吃醋”。他说:“中国高铁技术总体上处于国际先进水平,其中轨道技术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这是任何国家比不了的。”王被视为中国高铁领域的权威人物,多次参与高铁项目规划。
“中国效率”
2008年6月24日,北京,“和谐号”出发。号称“中国一号司机”的李东晓身着笔挺制服,29分43秒后,“和谐号”抵达天津。394.3公里/小时,“中国高铁速度”的第一个历史性时刻。
每条线路10万工人,短短6年,中国已完成了10000英里高速铁路网络的一半,而且许多工程提前完成了。为了追赶工期,形形色色的“劳动竞赛”以及“技术创新”层出不穷。
对美国和欧洲而言,这不仅意味着共产主义形式的令人惊讶的工程建设速度,中国列车的速度更令人瞠目。京沪高铁速度之争最为典型。
1992年,铁道科学研究院提交了《京沪高速铁路可行性研究报告》,将京沪专线运营速度定为时速300公里。2007年,国家发改委批复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中细化为:设计时速350公里,但初期运营时速300公里。然而,《新世纪周刊》等媒体调查发现,京沪高铁最终是按最高时速380公里的标准来建的。业内人士指出,这是刘志军任内屡试不爽的游戏之一。
6月30日,京沪高铁如期开通。《纽约时报》等媒体反复用“相当于纽约到亚特兰大”的字眼向美国人解释京沪高铁的长度,并指出,在中国这段路如今只需5个小时不到完成,而在美铁上,你得呆坐18个小时。
京沪高铁原本计划明年完成,整个系统计划2020年完成。
“铁贷危机”
就在中国高铁高歌猛进之时,“高铁之父”刘志军于年初落马。公众了解到关于他的指控,是含糊其词的“严重违纪”。
《新世纪周刊》指出:一个“中国式发展定律”再次被验证:由政府主导投资的基础设施项目越大,腐败的机会和空间也越大。
潘多拉之盒或许才刚刚打开。财政部门已经提醒银行注意监控向铁道部借出的大笔贷款。
铁道部被称为中国计划经济的最后堡垒,“集路网垄断者、主导运输商、价格制定者、运行总调度、行业管制者和行政性执法者多重角色于一身”。据统计,过去五年间,中国建成京津高铁、武广高铁、郑西高铁三条高铁客运专线,分别耗资206亿元、1200亿元和501亿元。而京沪高铁以2209亿元的投资成为中国投资最大的工程。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赵坚认为,修一条高速铁路的成本几乎可以修建三条普通铁路,大规模修建高速铁路将形成“铁贷危机”。
目前,铁道部权益性资金来源有限,民间资本难以进入,只能依托中央政府信用大量举债搞建设。据估计,到2012年在建项目完成时,铁道部负债总规模将接近2.5万亿元。据其2010年财报,累计亏损已达772亿元。
刘志军落马后,对铁道路内部贪腐调查范围不断扩大。公众对高铁高速发展的批评声音高涨,但铁道部一位官员告诉《第一财经日报》:“铁路系统整体形象可能也会有所损坏,但是……高铁建设仍将按照既定的步伐,继续发展。”
对于刘志军的高铁遗产,《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加藤嘉一称:或许,解除铁道部对中国的“绑架”,要比铁道部“绑架”中国困难十倍。
“飞龙坠落”
经济风险尚在酝酿,安全危机已然来袭。
落马前,刘志军对新华社记者说,中国高铁可喻为“飞龙在天”。但进入7月以来,“飞龙”却身负不能承受之重。
7月10日,山东境内的电线短路导致周末的19趟车晚点。12日,又一起断电事故导致30趟车临时停车。13日,一处转换器失灵导致高铁减速,后来使用备用车才解围。15日,京沪高速G 105因电线出现接触不良故障晚点40分钟。
官方将原因归结于雷雨和大风,但是猜疑不断,很多人认为事故是由于一味追赶工期以及技术缺陷所致。
曾经参与京沪高铁项目论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铁道学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简水生教授接受《华夏时报》专访时,欲言又止:“让时间去考验吧。”
铁道部原副总工程师周翊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表示,刘志军所谓时速达350公里、380公里是造假,外商合同规定最高营运时速300公里,中国的提速是吃掉了安全系数,目前几条高铁有故障、线路沉降等问题,但都对外保密。
铁道部总工程师何华武不这么认为。7月23日,他在成都举行的第三届交通运输工程国际学术会议上发言:“中国高铁的安全可靠是有保障的。”
言犹在耳。当晚,两列动车在杭深线永嘉至温州南区间发生追尾,6节车厢脱轨,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尽管中国高铁自称技术远远领先于日本新干线,但据媒体报道,日本新干线44年运行期间,发生脱轨事故两次,一次是2004年新泻地震,使从东京开往新泻的上越新干线列车脱轨;一次是2010年两辆维修列车相撞。天灾一次,人祸一次,人员零伤亡。
次日,有论者写道:“中国,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道德,等一等你的良知!不要让列车脱轨,不要让桥梁坍塌,不要让道路成为陷阱,不要让房屋成为废墟。慢点走,让每一个生命都享有自由和尊严。每一个个体,都不应该被这个时代抛弃。”
□采写:王銮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