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拉萨是真实的拉萨,一月份最冷,可正午太阳下面还是可以穿汗衫招摇的。不过,要注意,只有在北京路北可以短袖,路南还须棉衣。南京最高温度4度的时候,拉萨15度,太阳下还不止呢。表哥来信说,一直以为西藏冬天很冷,也没在意,现在因为你在拉萨不免注意天气预报,居然比南京热。身为南京人的优越性在西部非常明显,在新疆不怕热,因为是干热;在西藏不怕冷,因为是干冷,却都是南京潮湿气候培养的结果。东北人到南京是要生冻疮的,乌鲁木齐冬天零下20度,可室内暖气是零上20度。 冬天里的拉萨是朝佛的季节,很少游客,你能见到藏区各地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服饰,我已经可以根据帽子和袍子来判断他们是来自那曲、安多还是康区,属康区藏民最鲜艳,头饰腰饰都很扎眼,符合小S的取向,都是大号的。有时候这里面的区别又是很细微的,观察路人的种种特征也是我曾经的爱好,小时候读《福尔摩斯探案集》落下的病根。尼雅说,冬天好,不象夏天旅游季节只见满街冲锋衣。
信徒们农闲时分,不惜拿出一年的积蓄,磕长头、走路、坐马车、坐汽车千里迢迢来到拉萨礼佛、布施、转经,有些青壮年甚至用板车把长辈拉来,或者自己背着铁锅独行,板车上、铁锅里生活用品齐备,那才叫自助旅行,实在让自命背包客的旅人们相形见拙。
从藏历十月二十五(2004年是12月7日)的燃灯节起,转经的藏民就络绎不绝,直到正月十五以后才渐渐散去。燃灯节是为了纪念格鲁派(黄教)上师宗喀巴忌辰,他倡导了藏区的佛教改革,强调了戒律的重要,而不是靠神通手段来征服信徒,不似米拉热巴那样会飞。
那一天正是我刚从滇藏线重返拉萨的第二天,大昭寺前桑烟缭绕到熏人,有气管炎的同志千万别去。藏式房屋的窗台上都是一排一排的酥油灯,通宵不灭,连旅社都是如此,游客帮着服务员一盏一盏的去点。而军警、消防也紧张的警戒了一夜,怕失火、怕骚乱……
到了正月十五,林廓、八廓、囊廓三条转经道上人山人海,仿佛全拉萨全西藏的人都来了,比夫子庙的元宵灯会还要热闹。昔年,我拉着初晴挤出人群,抄小路从白下路绕到内桥桥头,她居然劈头第一句问我:你怎么这么熟悉这条路,你带几个女孩走过?
大昭寺前总是最热闹的,日夜不息,几乎天天人潮汹涌。我站在大昭寺顶,文文问,为什么有炒菜的声音?我忍不住要笑,其实是下面在寺门前磕长头的人们的护具摩擦地面的声音。文文来拉萨半年还是第一次站在大昭寺顶,她以前以为这里不让参观。我是喜欢流窜和乱钻的,反而经常能走到这些旮旯。
布达拉宫前磕长头的地方,也早已磨滑了路面石板,光可鉴人。渐渐的转经转多了,每早上路都身轻如燕,全不似在高原,附带的结果是爬哲蚌寺后山时候,连着五个小时不休息,总算没有输给尼雅这个户外高手中的高手。
边走边摇转经桶并不容易,我试过,还是个小号木质的,走了三圈八廓就颇感手酸。那些大号包金银的快赶上唐僧的锡杖了,藏民们天天不歇气的舞弄,估计掰腕子都是高手。我没钱给那些磕长头的,只有不拍他们为敬。也有职业磕长头的,转八廓的几个我都认识,其中几个老年人额头已然一个褐色肉瘤般的凸起,还有个小男孩挺清秀,转经人少就擦皮鞋,人多就换上护具行头磕长头讨钱。无论如何,这比坐着讨钱敬业,磕长头绝对是力气活,而且是锻炼身心的最佳运动,磕头要身、口、意并重的。
冬天乞讨的人比旅游季节更多,尤其是我曾说过的带着孩子的妇女们,她们不是职业乞丐,只是偶一为之,通常是牧区的一家来拉萨,男人们去转经、拜佛,女人们则在街头讨几个路费和餐费。正月十五之后都奇迹般的消失了。化缘的僧侣和抱大腿的小孩才是这里的丐帮主力部队。有些乞丐已经相当面熟,有时见了还彼此打招呼,可究竟不能和徐志摩那样和他们聊家常,语言不通也是个问题,不能天天拉着外外她们给我翻译。
拉萨市区也就是八朗学到布达拉宫这一段北京路两边热闹有趣些,一条笔直的呆子路。还有大昭寺、小昭寺,其它也就一般。哲蚌寺、色拉寺略略远了点,罗布林卡虽说是王家花园,后面就是土路,汽车开过,灰尘漫天,简直连新疆县城都不如,更不要说苏南小镇了。这还是在城边的,新建的小区倒是沥青路,就是荒了点。
拉萨的人力三轮车,也算一景,就是要价太高,我宁可走路。不过在这个如此不守交通规则的城市,它们必定都在慢车道上行驶,这条规矩遵守得很好,只要是有快慢车道隔离栏的地方。三轮车夫们总是骑的飞快,和拉萨慢条斯理的悠闲节奏很不相称,故此走在慢车道是危险的,车夫的口哨和大声吆喝会让你觉得后面飞驰来的是列火车。东狼嘉措是例外,他晃着膀子走路能把人撞到跌下自行车,那人悄没声扶起车悄没声的骑走了,三轮车也都绕行,当真是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过年前的那几天拉萨常常停电,不得已要戴着头灯吃晚餐,比在魔鬼湖边的篝火晚餐还不如,你能相信这是在西藏自治区的首府吗?网吧也就懒得去,写了一半的文字没存盘就完了,不如先用铅笔写在笔记簿上。刨笔刀质量真差,我已经用坏三个了。
昨天上八廓街转悠,在尼雅的指点下,看见各种档次的人胫骨号不下三五个,大都两端镶嵌着银饰,开价300元,我扭头就走,摊主问,你给多少。我头也不回的答道,最多30,哈哈。东狼嘉措怀疑这些不是用人的胫骨制做的,那样的话,法力大减。
晚上闲聊说起藏传佛教史,我不停打断东狼嘉措的说话,他说,那么你来讲。我就盘膝,努力做跏趺状,然后闭目冥讲藏传佛教发展史一刻钟。尼雅和东狼嘉措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我不过用王森的《藏传佛教发展史略》为蓝本,基本属于复述性质,自然王森是行家里手,在藏学家中也算八级,比不得旅游指南上那些东抄西摘来的零碎。固然说不要迷信权威,这话没错,但一个本科没毕业的就要挑战陈寅恪是可笑的,除了陈氏去世之后出土的新文物文献之外,你有什么可以倚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