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对于六七十年代的一些中年人而言,中国农村的坎坎坷坷记忆犹新。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在生产队里当过擀面师傅、瓦匠,赶过马车,播种时节,当当记分员和测量员。
每年金沙江边麦子成熟的季节,阵阵麦香又唤醒了人们收获的喜悦,即便房梁上挂肉的草绳已经生了霉斑,但散发着阵阵哈喇味的一丁点腊肉和火腿味,却让一家人垂涎欲滴,兴奋不已。
打麦场上,那些架在梁架上阴干的麦捆,被卸下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场坝里,在烈日的暴晒下,已经干透,村里的男女劳力手拿“连枷儿子”(江边河谷地区打粮食用的一种劳动工具,用绵实的刺栗木等做成,分为子杆和母杆。子短母长,而且母杆比较重,两根杆头用尺许长的结实的麻绳或牛皮条拴牢,打粮食的时候,手握子杆,从身侧两旁划弧形挥杆向上,然后使劲打下来) 站立的
人群都隔着一定的距离,以免棍棒相交伤了人。
只听得一人发号施令,数十数百的连枷儿子沿着同一方向,呼呼生风,一齐打向麦捆。一时间,打麦场变成了竞技场,像少林弟子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棍术表演。一组刚打上去一丈开外,第二组紧接着跟上来,待打完一遍,大家把麦捆翻个底朝天,渐渐攒成小范围,围成大小圆圈,来回反复敲打,直至打碎麦穗,脱尽麦粒。
在苏普湾村寨的上打场、中打场、下打场,人们轮番作业,上百人在粮场打麦的情景,像一幅古老的版画,烙印在记忆的深处。
当男人们大汗淋漓休息片刻抽旱烟的时候,妇女们用连枷儿子挑去麦秸秆,剩下来的活路,大家各自分工,先用竹扫把反复扫去麦粒中的杂物,然后拿来大小簸箕、木瓢、木铲,在众人的口哨、江边小调和曲子的交织声中,随着一阵阵暖暖的热风,双手举着装有麦粒的各种工具,慢慢让麦粒从半空中抖落下来,风把较轻的杂物吹到远处。经过几道手工工序,掺杂着小石子和土巴的麦子,在打场院坝里堆成小山,最后就用上了当时最原始也是最先进的工具———木风柜(村寨里的纳西人叫它“禾啵”)将麦子一袋袋倒进锥形木斗中,左手拧动木制小开关,右手奋力摇动木柄,木柄带动风轮叶片,强大的风力吹开杂质杂物,从锥形槽口哗啦啦落下金灿灿的麦子,盛满了一个个大簸箕。麦子再经过反复曝晒和晾干,盛入麻袋,最后被装进打场木楞子垛成的仓库,保管员把扣锁一锁,就要忙着去盘点小春的记分簿了。
后来有了脱粒机、碾米机以及现代化的联合收割机等生产工具,极大减轻了劳动力,为村民的农业生产提质增效。但在二半山区和半山区,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条件,至今依然沿袭着古老传统的劳动生产工具。也许,只要有炊烟牵引着高山峡谷的人家,这些工具会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人。在洒满阳光的土地上,人们依然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生生不息的生命古歌,轻轻地捶打来年的种子。
家家户户按照平时的工分,都分到了小春的第一袋粮食。
于是,村寨中的水磨坊又传出新春的民谣,昼夜轰轰隆隆响个不停,明子火把照亮了大山蜿蜒崎岖的小路,此起彼伏的山歌、小调把宁静的大山搅得骚动不安。
啊嗬嗬……喂
唱个小曲图玩意
图个玩意给舍得
唱个小曲磕磕你
看你有心不有心
隔山有了阳雀叫
你要成双叫过来
隔山唱曲哪一个
听见声音不见人
隔山阳雀隔山叫
一步一步趱过来
鸭子吃水趱脚步
一步一步趱过来
鸭子成双鹅成对
一步一步趱过来
凉水出在山根脚
太阳出来找不着
凉水出在山根脚
阿妹出来找不着
解渴要吃清凉水
解得渴来散得心
解渴要要凉水解
解得渴来散得心
吃水要吃清凉水
散心还要哥散心
别人散心心不散
阿哥散心心散心
山歌好比春江水,只唱得羞红了天上的月亮。密林中的歌声还没有歇下,那边山头的歌声又一阵阵压过来,没有风声和雨水的夜晚,江边小调格外地撩人心弦。
啊嗬嗬……喂
送来一送金竹林
十林金竹挑一林
一林竹里挑一棵
单单挑着哥一林
送来一送金竹山
砍根金竹钓鱼竿
鱼在江中翻白肚
不上鱼竿莫奈何
高高山上一蓬竹
风吹竹叶白雁鹅
绿叶头上翻书看
哪天才得做一鹅
牡丹花开一树红
劳动英雄最光荣
哪个英雄你最爱
请把条件告诉哥
牡丹花开灵芝草
突击队员人人夸
加班加点加油干
劳动英雄最光荣
在那遥远的老家,曾经的江边小调就是最淳朴优美的民谣,它没有进过大雅之堂,是与生俱来民间的播种,是口传心授中祖辈遗留的文化瑰宝,它始终没有记入家谱,更没有树碑立传,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群山之中溪涧河流的奔涌,千鸟百兽的合唱,自然跃动的旋律,那是对血脉亲情的吟咏,更是对故土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