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和期末考一阵紧似一阵地逼近,央措心里开始发慌发毛了。一个学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完,期末考还想取得从前那样的好成绩,做梦!可一旦考砸,又该如何向父母及舅舅交待?想到妈妈“不打不骂不成人,绵荆条子成好人”的教育,央措的小肚腿不由自主地发软,想到舅舅信任的目光,心里虚得像塞满了枯草。她直截了当地把心中的惶恐和担忧告诉了汪秋菱,跟她商量道:“最后这个月,咱俩还是规规矩矩回到教室上晚自习吧,这平时不烧香,忙时总该抱抱佛脚吧。”
“你爱上你去上吧,我懒得去。”汪秋菱不冷不热地回答她。
义气得近乎愚蠢的央措当即枪毙了自己的真实心愿,明确表态道:“那怎么行,我去了,你怎么办,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吧。”
“这话我爱听,对了,朋友嘛,就是要同甘苦,共患难。”汪秋菱满意地说。然后,她神色严肃地问央措:“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朋友吗?”
“那还用问。”央措慷慨陈辞。
汪秋菱凝重地逼视着她,“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么,我请你帮做任何事,你都不拒绝,对吗?”
“这……”央措不敢打包票了,这个哑谜太玄,她怕自己进退两难。
汪秋菱瞟她一眼,轻佻地讥讽道:“还说是最好的朋友,我看你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一动起真格,还不是缩头乌龟一只。”
央措的脸被她的话烧剐得难受,心想反正又不是去死,便应道:“你说嘛,到底是什么忙?如果我做得到,我绝对万死不辞。”央措坚决地宣誓,并用同样坚决的眼神再次确认。
汪秋菱哼了一声,夸张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种口气,我想还是不说为好。”
她的欲擒故纵俘获了央措,皇帝不急,太监却跳脚。“你就别再跟我绕弯子了,无论什么忙,只要你开口,我不帮就不是人!”
汪秋菱的两眼顿时闪出贼亮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绝不反悔?”激动使她嗓间都提高了十八度。
央措视死如归,义然决然地点点头,心里安慰着自己,“管它,豁出去了。”
“就是跟我们一起玩的那个汪堆,他……”汪秋菱欲言又止。大喇叭汪秋菱突然这样吞吞吐吐,央措没法适应了:“他怎么了嘛?你倒是赶紧说呀!”汪秋菱偏着头说“他追我好长时间了,可你知道我已经跟格茸好了,怎么能再答应他呢?可我每次拒绝他,他就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实在太可怜了,我不忍心这么伤害他,你想想,我们几个玩得那么好,我怎么可以伤害他?”央措插话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呀,再怎么说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嘛,人家歌都还唱‘哦…他比你先到…’你就跟他说明白了。”
汪秋菱瞅了她一眼,反诘道:“你也真是天真了,我怎能把跟格茸好的事告诉他呢,万一气急了他,他去告诉老师,咱办?”
“哦,也是,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央措被提壶灌顶,主意全跑了。
“所以我想,我想……”汪秋菱结结巴巴,就是不肯说出想怎么。
“你想什么就说嘛。”央措瞅着她催促说。
“我想要你去跟汪堆好,让他不伤心?事情也就解决了。”
谜底终于揭开,央措被当头一棒,打呆了“我……”。
汪秋菱晓以利害地点拨道:“这样,你也可以气气那个扎西呵!我就不信他知道了会无动于衷!”不说扎西,央措可能还会多想想这种忙到底能不能帮,一说到扎西,央措就丧失了理智,心中难言的苦涩像一只铁手攫住了她,她的双眼慢慢缩成了两颗小铁珠,仇恨地凝望着远方,硬邦邦的话从她嘴里砸将出来,“那你去问问汪堆,看他的意见怎样?”
“你同意帮我了!央措,你真同意帮我了?”汪秋菱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央措就这样成了她的过河卒子,昏头昏脑地被拖到战场,为她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
“那还有假!”央措极不满意地瞥了汪秋菱一眼,潜台词是不容许汪秋菱怀疑她对朋友忠诚可靠、两肋插刀的美德。
那一夜,央措是在极度的不踏实中度过的。这个鲁莽的决定在离开汪秋菱后开始发挥它的效应,折磨得央措像误服了毒药一般,死去活来却逃遁无门。本来,在央措的眼里,哪里容得下汪堆这种劣等生,老师的眼中钉,班里的刺头儿,同学中的垃圾,想想汪堆那满口没有一句正经的油腔滑调,想想他那双还没长成男子汉,就已经时时对着女生放出狼光的色迷眼,央措恶心得像是吃了苍蝇。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既然答应了汪秋菱,又怎能一觉醒来就不认账了?那以后还怎样跟她相处?她又会怎样看自己?唉……是井是崖也只有跳了。
次日课间,汪秋菱飘手摇脚地从教室出出进进,还时不时丢个得意忘形的眼神给僵坐着的央措,压得央措心血都凝固了,满腹的气恼和悔恨,却又无计可施,想到了祈祷,唯有求老天保佑,汪堆今天没来上课。而结果是,老天今天好像不想管人间的烦事,特别是像傻妞央措这种节外生枝的事。课间操时,央措还是看见了汪堆,那一刻,她想到了厕所里拖着个长尾巴,肆无忌惮爬行的蛆,它们蠕动着肮脏丑陋的身躯朝她爬来,她痛苦得闭上了眼睛,真想逃学算了。央措再也不愿走出教室一步,好像外面已埋伏着一帮专门来劫持她的强盗土匪。中午一放学,她收起书包,逃难似的一溜烟就冲回了舅舅家。可事情并没有因为央措的强烈抗拒而终结,下午,央措淋漓尽致地体会了愧悔交加,百口莫辩。
课间,蛆虫汪堆居然大模大样地走进央措她们班的教室,双手抱胸靠在黑板旁边的墙壁上,就像欣赏猎物般两眼直戳戳地盯着央措,央措又惊惧又恼火,恨不得钻进桌洞,汪秋菱伏在她的肩头,嘻皮笑脸地说:“汪堆来看你了,我中午跟他说时,他都惊得呆在那里,连连问我,央措说的是真的,央措说的是真的?你看,现在他自己来了。”
央措恼羞成怒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真想反手一嘴巴抽过去,先打掉汪秋菱的两颗门牙再说。可她只能忍住一股又一股蹿上来的怒火,她怎能发作?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推倒掉的墙,难收难扶!
央措就这样被汪秋菱卖给了汪堆,她从前从骨子里看不起的汪堆现在居然和自己“相好”上了,当她清醒地意识到从现在开始,坏学生汪堆就和自己有了一种不管承不承认都得认的奇怪关系时,她气得浑身上下都错了位,路走不稳,气喘不顺。再想到自己和“劣等生!老油条!”汪堆裹搅在一起的事,万一被老师和同学知道了………央措悔恨懊恼得想撞墙,再联想到如果舅舅和父母听闻此事的后果,她顿时虚汗如柱,浑身哆嗦,老天,那就彻底玩死了,不死也得牺牲掉一条腿不可。恐惧和痛苦完全占据了央措的脑子,老师的声音变成了烦人的绿头苍蝇,在耳边嗡嗡个不停。
放晚学回到舅舅家,情况更惨,做贼心虚使得她根本不敢正视舅舅一眼。闷着头扒饭时,舅舅叫她搛菜,她惊得差点把碗打翻在地上,瞪着一双惶恐的眼睛不会动,急得舅舅连连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从内到外的折磨把央措拖得精疲力尽。她预感到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制止这件荒唐的事,自己今晚非得去跳鱼塘不可!快刀斩乱麻,说干就干!吃完晚饭,央措就去找汪秋菱,两人再见到汪堆时,央措开门见山就摊了牌。“汪堆,对不起了,我真是做不来这样的事,万一被我舅和我父母知道,那我就死定了,我们从前是同学,从今往后还是同学!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说,这事到此为止。”话毕,被囚禁了一天的心终于得到解放,压在身上的巨石终于被掀翻,央措欢腾得直想飞。更让她倍受鼓舞的是,自己的这通话,把在场的五六个人都震慑住了,汪秋菱更是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可央措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她想,“你的忙我已经帮了,而我现在是在解决我的事。从根本上来说,我是够朋友的,更没有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更何况,我解决这事,还是当着你的面,够光明磊落的了,你还有什么指责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