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庆,你醒醒,你醒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努力看清摇喊着我的班主任黄老师----这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对我和蔼可亲时时尽力保护着我的男人,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个场景发生在我读小学一年级不久。
那天,我穿了爸爸新买来的灯芯绒裤子,下午放学,我还没来得及背上书包,一贯欺负我的那帮同学就虎视眈眈围向我,开始居心叵测花样别出的恶搞了:“看看她的新缩筋(橡皮筋)裤…把它拉下来,把它拉下来…”
他们边叫着边靠近我,数不清的手脚朝我乱动着,我又急又怕,却无路可逃,飞快地爬到课桌上紧紧抱住裤腰,他们疯狂的撕扯没有得逞,竟高声叫嚣着,穷凶极恶地猛摇起桌子来,在狂烈的摇摆中,我勉强支撑了一小阵,终于身子一晃,直直地从桌子上砸了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是1980年,我和妈妈住在农村,爸爸在离我们二十多公里的公社上班,极少回家。
读小学了,我是班里年纪最小个头最矮的女孩子。当时农村的孩子上学没个规矩,相差十来岁还坐在同一个教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小小的我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一块上学的孩子那么爱欺负和捉弄我。
比如说几个孩子一同去上学,她们会互相啃一阵耳朵后,嘻笑着一跑而光把我一个人丢在路上;我穿了件新衣服去上学,他们扯下树叶在我身上乱擦乱搓,愣是用污七八糟的汁液把我的衣服弄得脏乱不堪;在穿过一片枝繁叶茂得有点阴森的栎树林时,她们命令我蒙起眼睛玩捉迷藏,待我感觉情况不对劲得有点可怕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我吓得夹着双腿一阵狂奔,一身冷汗,哭天抹泪地跑到教室,这种时候,我最最希望的就是被班主任黄老师碰到,他会板着脸大声吓斥道:“你们是不是又欺负张茂庆了,跟你讲了多少遍,她年纪小,你们要爱护她,怎么这么皮厚耳长的不长记性?再让我看到一次,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关起来,别想回家!”
我就可以天下太平地过上三五天。毕竟黄老师的保护伞不可能时时罩着我,我的日子依旧有太多的惊心动魄和苦不堪言,我也不敢主动去找黄老师告状,因为他们已经丑话说在前地威胁过我告状的可怕的后果。
“你要是敢找黄老师告状,我们就把你拖到坟地上把你绑在新坟头上,让鬼抓住你…”
所以今天,我被她们欺负以至砸晕过去,到被黄老师发现,我也不敢吐露半句实情。
我哭着哭着,才发现裤子不太对劲,伸手一摸,全湿透了,是尿,我也不知道这尿是被惊吓漏出来的还是自己被摔晕了漏的,但是作为一名小学生,我还是觉得害臊极了,索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撒开腿就往家跑。
当夜,我大病,发高烧说胡话,上吐下泻。迷迷糊糊中感到妈妈背着我来到了爸爸工作的公社。
妈妈哭着说:“村子里的人欺生(我两岁时因为爸爸的工作调动,我们才搬到这个村),三天两头折腾这孩子,开学三个多月,没听她哪天不回来告状,哪天不被欺负,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恐怕哪天连小命都得搭上…”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自己遭遇的根源,病好后,打死也不愿再去上学。而打芝坝村小学在我记忆里基本等同于坟地,那些阴毒可怕的同学简直就是一帮妖魔鬼怪。一想起他们,我就浑身颤抖,冷汗如注,头晕恶心。
可是短短一学期的光阴,我却再也忘不了可亲可敬的黄老师,我常后怕地想,当时如果没有他屡屡保护,我可能已经夭折。
今天,当我眼窝发热心绪难平地在电脑前敲下这篇文章时,我已是年过四旬的中年妇女了。敬爱的黄老师,我知道,今生,我们是不可能再见面了,但你永远的学生将一辈子铭记您的恩德!
二
一年级下学期,爸爸将我转学到公社完小。
我遇到了我人生的第二个班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用两颗黑夹子别住齐耳短发,长着一张包谷嘴的女人---吕老师。
别看吕老师一把年纪,上起课来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声情并茂,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朗读的《猴子捞月亮》,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有趣得以至于一堂课下来,我就把整篇课文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那时太小,不知道吕老师工作极其认真负责,只感觉她一有空就会来教室盯着我们,说这说那,话多又啰唆。
永远记得她每次见到我妈都用同样的话数罗我,“你家张茂庆聪明,就是贪玩,不好学,不用心,不认真。”
然后,我妈就跟着一唱一合地数罗上了,我红着脸低着头听她们讲得热闹又开心,脑袋里却是一团浆糊,她们烈火烹油的亲切交流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在石头上泼水,对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做才算是好学专心又认真。只是有一点我清楚极了,我太怕和妈妈一起碰到吕老师了,伤不起,真的伤不起!可是我非但从未在心里真正恐惧过吕老师不说,我还很奇怪地喜欢着这个有棱有角的大妈。
现在想想,这个智慧的老妇人,是如何地给足了我这个七八岁小屁孩面子和希望。她看似扼腕的总结在不经意中极强劲地助长了我的自信。我自豪着自己聪明的天资,学习在我眼中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我又为自己不理想的考试成绩释然平衡,那都是自己贪玩不用心的结果,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终极结果就是,只要有一天我不再贪玩专心学习了,凭自己的资质要取得好成绩是易如反掌的事。一个小学生有了这满得快爆炸的信心,还怕什么?
升二年级,我语文考了九十分,数学考了九十二分。我也不知道这成绩是个什么水平,因为那时候我们好像还不兴排名,班级都不排更别说是年级。说实话,我看着试卷上绝对多的红勾勾,心中是相当喜悦和满意的,笑得睡觉都更以入眠。只是后来吕老师在遇见我妈妈的时候仍旧说:“你家张茂庆聪明,就是贪玩,不好学,不用心,不认真。”
二年级下学期,因爸爸工作调动,我转学了,从此和吕师蓬山万里,音信全无。而吕老师那张个性的脸以及她在妈妈面前点评我时夸张的语气和表情却像浮雕,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每次想起,我心里暖潮涌动,漫过全身。
年幼时,不懂得感恩,年青时,无暇感恩,人到中年,却是无处感恩。
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故乡的良师今安在?我像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蝶,唯有在时间和空间的另一头空感念,有些恩情,注定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心存感恩,传递善良!
我深信,这正是良师们的初衷,更是他们最期盼的结果!
(写于2015年教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