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中心 | 三江商城 | 民歌方言 | 文化名人 | 二手买卖 | 车辆汽车 | 三江人才 | 图说三江 | 三江旅游 | 三江婚嫁

区域导航 | 三江房产 | 商家企业 | 供求信息 | 物流信息 | 三江招标 | 博客日志 | 行业会展 | 婚介交友 | 三江导航

 

 

首页 - 文化名人 - 文学作品 - 绘画 - 书法 - 艺术鉴赏 - 佛教 - 民风民俗 - 民族工艺 - 我要投稿

当前位置:三江资讯网-打造三江区域权威资讯网络门户 -> 三江文化 文学作品 书法绘画 文化名人 教育资讯 艺术鉴赏 人文风情 -> 三江文化 -> 文学作品

TOP

RSS
第二部分 村寨的那些事儿之一
[ 录入者:848079700 | 时间:2016-07-12 15:33:36 | 浏览:3880次 | 来源: | 作者: ]

之一

       村寨里的人们历来对花草古木情有独钟,爱护有加。在如今的士旺村委会院子里有两棵依然遒劲繁茂、年年花香馥郁的十里香与金桂,这两棵古木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村民们都会在满园芬芳的季节里,采摘一些花朵,十里香入药,金桂则成了做糖食原汁原味的最佳香料。比如在包谷糖、核桃糖、米花糖、黄豆糖里撒上少许的桂花末,绵甜清香叫人欲罢不能。这两株树如果去深究,还有许多传奇故事。有人说是过去的地主和长工所栽,但确切的实证是由曾经显赫一时的当地“土把总” 公区长亲手培植。过去树下有一池塘,曾有一位小孩不慎落水身亡,当地“官员” 一怒之下,填埋了此池,但每晚都能听到孩子的呼救声和母亲的唤儿声,人们悄悄请了东巴算卦,认为没有了水魂,黄泉之下的溺儿不会得到安宁,后来修了一条小水沟,挖了一个小水塘,让昼夜的流水声陪伴着弱小的亡灵,自此后,那些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两棵古树在

村民的护佑下,躲过了“文革” 期间的劫难,也免遭各路商家的买卖,成为村民富足的象征和村里的宝物。

       在院落背后,曾经有一棵几个人才能围拢过来的高大挺拔的柿树,它与河对岸“外古家”(纳西人家的住户,往往以地名、姓氏来称谓)的塔枝树、山胡椒树以及苏普湾小学不结果实的塔枝树(人们都说那棵是“公树”),村中核桃树王(喇叭)一样齐名。

       村公所背后的柿树,长得有数十丈高,果实还未成熟,男女老少饥饿嘴馋,操起棍棒石头,每打落一个果子,一伙人便会蜂拥而上,抢到半生不熟的果子就往嘴巴里送,青涩的果子就拿到家里,扒开火塘里的灶母灰把它烧得皮烂骨头生,津津有味吃得像只“乌嘴狗”。而果子长得像羊屎疙瘩一样的塔枝,大家依然如法炮制,只是果子太小,但大家为了这些唯一的“零食”,往往在石缝

间和棘丛中寻来找去,到年边家家户户总是有一些阴凉干透的黑色果实———塔枝,成为冬春季节村寨里的小孩子最喜好的“路奇”(纳西语零食)。而山胡椒树纳西语又叫它“塞闭”,四季常绿,幽香袭人,辣香苦涩的果子成熟阴干后,可做佐料,还可入药,深得村民的喜爱。

       此外,村头的上打场还有一棵一围多粗的玉兰,树高数丈,枝繁叶茂,最奇的是一株树同时开白色、粉红色两种花,花开时节,树身花团锦簇,几乎看不到叶片。这棵玉兰花属于私人栽种,花开不败,花香馥郁。1999年初春,大量采购奇石和奇花异木的商家逆江而上,在村里一眼看中了这棵奇花异木,双方谈妥定价5500元,一天之内开来了挖掘机、吊车、大卡车,为了保障根系和成活率,开挖了数百平方米的地盘,随行的工人们熟练地用草席绳子捆扎好树身和根系,用吊车慢慢将它吊上大卡车,村寨里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前来观看,好像专门为这棵百年的树神送行似的,几年后人们还在议论,这棵祖宗的古木卖得太可惜了!2002年,我在丽江新建成的木府里,一眼认出了这棵家乡的“神树”,它依然健壮挺拔,只是错过了久违的花期。

        原先在玉兰树根旁,有一个青石板镶出来的池子,常年清泉汩汩,青苔飘逸,是上乘的酿酒源泉。在泉边右侧,就是生产队的酿酒坊,家家户户每月只能分配到四两的白酒(主要原料为包谷、麦子、高粱、大麦),而酿酒的杨春福大爹和几个师傅,在每次酿酒时,总会先尝尝头酒(刚刚酿制出来的热酒) 的度数,尝得红光满面,“醉生梦死”了!

       酒厂对面,就是队里的马厩、羊圈、猪圈和牛圈了。每天,生产队里的大小牲畜被村里的人轮流着放到山上、江边,风雨无阻。但牛马的日常工作量有些时候比人还要苦累,在春播秋收的轮回中,成群结队的马匹先要驮粪,每匹马背先架好马鞍,然后各拴一只大竹篮,为了防止马匹糟蹋庄稼或者是中途逃跑,每匹马都会套上马龙头(又叫马料兜),头马往往会被人牵着缰绳走,一旦制服了性情暴躁的“头领”,其他马匹就会言听计从,各组的饲养员都给自己的马匹起上一个易记好听的名字,比如“梅花” “枣红”“雪兔”等等,几十匹马与他们相濡以沫,照料马匹总是疼爱有加,细致入微。

        而马车队的马匹更是众群之马里的佼佼者,辕骡更是长得彪悍体壮,威风凛凛,其余的四匹马也是得力的“干将”,因此,马车队的这些马匹会受到一些特殊的待遇,平时的精饲料会多一些。农忙前后,饲养员们就会显得格外细心和忙碌,纷纷给这些骡马修蹄脚钉好马掌,以便在各组的抢收劳作中不轻易输给对方。除此之外,就是那些鞠躬尽瘁的“孺子牛”了,耕地耙田往往披星戴月,渴了喝上一桶撒了少许饲料糊的清水,饿了吃上一捆饲草,累了跪上四蹄还要反刍。在遥远的乡村年代,我的父老乡亲就如这不知天问的骡马和牛群,承载着风雨飘摇的岁月,在深深浅浅的土地里,用汗水和泪水写下了自己的乳名,收获着一丝丝聊以慰藉的甘甜。

       我的外公次里是一位东巴,生性刚烈,桀骜不驯,做事沉稳,尊老爱幼,凡事以理为主,他最恨儿女不尊敬自己的父母,还有村寨里的年轻小伙打架斗殴。记得小时候舅舅经常跟我们讲一些事,舅舅在小伙伴的唆使下,将尿撒在外公的茶罐里,同时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往火塘里吐口水,说脏话,这下可惹恼了“雷公”。外公二话没说,立身左手提了茶壶,右手拿了燃红的火柴头,纵步向舅舅扑将过去。惊傻的舅舅在外婆的袒护下,连滚带爬逃出家门,外婆深知儿子惹怒了“天神”,便死死拽住外公的双脚,一个劲地为儿子求饶,包括大姐、二姐也跑上前来,为弟弟求情,小妹则躲在门背后,抖抖索索地从门缝里看着外公的发威。

       外公已经气得怒发冲冠,甩口骂起了自己的婆娘: “你个死婆娘,咋个教呢娃娃,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转身对着门外,大声叫起来: “哼,你个鬼崽子!你瞧着,你有种再敢回来!” 那天幸亏一家人的劝阻,要不然舅舅的嘴巴可能要变成“火烧洋芋” 了,巴掌大的屁股可能就成了猴子屁股!后来,外公不解气地在田坝里转悠了好几圈,殊不知舅舅像山老鼠一样,三纵两步爬到家门口的大核桃树上,才算躲过了一劫。等太阳落山,才慢慢梭下树,从山花墙悄悄爬上去,躲在猪圈的草楼里。天渐渐黑下来,见舅舅迟迟不归家,外婆的心悬了起来,看着喝闷酒发闷气的外公,忍不住埋怨起来。

      “这么小年纪,被你这只‘老虎’ 骇得魂都掉了吧!你瞧瞧,黑灯瞎火还在不见回来,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赔!” 外婆火急火燎的心也开始发横了。

     “你个婆娘,就是你宠惯了,哪个见过屁大点呢娃娃,在自家茶罐里撒尿,哼,这种丢底败德的事情,还敢讲脏话,人家晓得了,不把牙齿笑落才怪。”外公用烟锅杆敲得火塘咚咚直响。

       外婆的心像茶壶里涨翻天的开水,七上八下,总想找一些话头开导外公,但总是说不出来。只得委曲求全地向外公求情: “娃娃爹,这一次是我错了,没有把娃娃教好,下回我保证不让娃娃再出现第二次错!” 外婆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她教育娃娃从来都不含糊,她知道舅舅一定被村里的“调皮捣蛋鬼” 教坏了,这样想着说着,眼泪鼻涕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你瞧你瞧,这点德行,我最见不得这种‘狗尿’,你说说娃娃小时候不教好,大了就教不赢了,就像犁牛一样穿鼻孔就麻烦了,我两个的老脸丢不起!”说毕,从木炕(纳西族人家都有,炕上可烧火煮饭,有神龛和老人睡的篾席床,女人一般不准上去)上一骨碌站起来,取了三炷竹香点在神龛上,再拿出藏在柜子里的三尺铜刀(有点像尉迟公的铜鞭造型,小时候我见过两次,后来不知所踪,到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一件有些价值的“藏品” 吧)祭拜神龛,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再搭理任何人的话语。

       外婆心里清楚,知道东巴是以传扬行善积德为主,最忌讳脏乱和秽物,最看不起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人。外公给了自己台阶下,就赶紧招呼几姊妹点上明子火把,在村寨中分头寻找舅舅,无果而返,这可急煞了外婆。机灵的小妹忽然想到了两姊妹经常“躲猫猫”捉迷藏的草楼,扒开草料发现舅舅时,他已经呼噜震天,屁事不知。

       自从那次“血的教训”之后,舅舅好像一夜之间懂事长大了,渐渐成为村中邻里孝敬父母、尊老爱幼的典型。在我从小的记忆里,外公经常穿着一件羊皮褂,烟锅杆从不离身,头上戴一顶青灰色的土布帽,即便洗得发白,帽檐脱落,让外婆用针线缝补一下,又把它戴上,裤脚经常向上卷着,一双黄胶鞋洗得褪了色摞满了补丁,从来没见过他穿过一双袜子,整天极像济公活佛一样乐不可支,因为体形瘦削高大,走起路来总是迈着大步,性格大大咧咧,什么事情不会遮着掖着,就像在生物课中讲到的腔肠动物门类型了,村寨里的人们除了尊敬客气外,小孩子一看到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总觉得怕丝丝的。而外婆总是和蔼可亲,贤惠能干,没有合不来的人,家里有一点零食,都会分给小娃娃吃,因此,长辈们经常会来家里冲壳子(闲聊)。

        听父母闲谈时说过,我是在外婆的脊背上长大的,稍不留意,我就一个人跑到外婆家里,尽数搜刮外婆舍不得吃喝留下的好东西,在没有电灯电话的年代,半夜三更见我没有回来,父母会点着明子火把到处找我,有些时候我已经熟睡背到家里都不知道。在舅舅家堂屋的镜框里,我始终不能忘记有一张自己站在外婆、母亲、小娘跟前的黑白照片,头戴长长的毛线帽,穿着背带裤,胸前再戴一个小碗大的瓷质的毛主席像章,听说那时我才三岁。有一次在外婆家门口的“喇叭树” (核桃树,因果子大得名) 下的小水沟边,因饥饿误食了野芋头,麻得我哭爹叫娘,生不如死,最后连嗓子都哑了,几个小老庚把我送到外婆家里,外婆硬是从柜子里拿出一砖红糖,砍了一小截给我,直至我把一家人半年的红糖份额吃完,蚂蚁子挠舌般的感觉才渐渐消失,后来一见到野芋头的叶片,我就望而生畏,头皮发麻。

       听外婆说过,我母亲是以养女的身份被“白古家” (村东头第一家)要了去,白古家两位老人膝下无儿无女,两老人恩爱有加,年轻时创下家业无数,老屋基占地有近十亩,盖了好几间瓦房,牛羊成群,还雇了长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的东西三天两头被小偷偷去,再加上白古家阿祖因为病痛,慢慢喜好上抽大烟,到母亲去侍奉老人时,家境如日落西山,渐渐衰败,长工也趁黑夜不辞而别。到父亲上门到白古家当女婿时,老人已经垂垂暮矣。作为父母,外公外婆无论对儿女,还是对女婿,都格外疼爱,说句实话,外婆对母亲总是多了一个心眼,外婆有一年胃出血,差点要了她的命,母亲高小还未毕业就辍学在家,从十四五岁开始,稚嫩的双肩就承担起了大人的活路,自小养成了事事不愿落伍,无论挣工分,还是干家务,总是“眼黑” (贪心),总想把一年到头的农活,在十天半月之内就要完成似的,长年累月积劳成疾,得了一身痨病。待小妹出世不久,母亲就得了重病,一下子就垮了一半人。

       记得母亲病倒在火塘边,一只脚背不慎被火烧伤,父亲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个土方子,带着砍柴刀上山削来一篮子野山楂树皮,在大铁锅内连夜熬煮,捞去皮渣,再用微火熬成“山楂糊粥”,冷却后就变成了“阿胶浆”,一遍遍敷在母亲受伤的脚上,父亲忙活路累了的时候,我依次效仿,为母亲细心涂抹。数月下来,母亲的脚渐渐痊愈,虽然留了一点小伤疤,但幸而没被感染致残。

       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江湖郎中,被杨允正老庚爹领到了家里,坐在木楞房的火塘边,郎中的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当时我们听得目瞪口呆口服心服,据说他的单方能根治母亲的病,一家人喜出望外。酒足饭饱之后, “神医” 拍着胸脯对父亲说:“大家都是‘朋友’,家家门前都有一块滑石板,帮忙朋友做事是应该的,如果治不好病,就不收钱!” 家人自是感激流涕,好像白日做梦遇到了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我只记得“神医” 只说了水冬瓜树上的大黑蚂蚁和野生天麻之类的两味药。

        第二天,血气方刚的父亲兴致高涨,带着一点干粮,冒着雨爬上“大火山”(当地山名)、“药路花比” (纳西语放羊子的山林)一带的山上找药,那一带山上父亲再也熟悉不过了,这样来回跑了几天,大黑蚂蚁捉了半斤左右,野生天麻挖了好几斤,然后在队里赊来两斤酒,拿着“神医”开给的一些不知名的“药引子” 面面,精挑细选后把它们分别泡在几个土瓶子里,按照“神医” 的吩咐,必须泡足了一个月之后才能喝,为了感谢“菩萨”,父亲杀了大母鸡,好好招待了杨允正老庚爹与“神医”。待酒过三巡, “神医”才对父亲说,我的药在别处可能要六十元左右,但看到“老朋友”的面上,加上你们家里也不好过,就给我四十元得了!四十元在当时的农村家庭,可谓是天文数字!

       父亲说:“要钱真的没有,你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拿去,要不是捉几只鸡,或者是逮一头猪去!”

      老庚爹也帮衬着说道: “三哥家里实在困难,再说药都没有

吃,不知道好不好?”

      “神医”借驴下坡,大发“菩萨心肠”,可怜兮兮地说道:“是了是了,既然老庚都说了,我们是不交不相识,医好病人是我们的本分,我看家里也不容易,这样得了,药费总计三十元,先赊欠十元,等老庚妈的病好了,我再来拿十元钱,咋个样?!” “神医” 看了看老庚爹和父亲。

       父亲听着把自己也被“神医” 称呼为“老庚” 时,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寻思了半天。那年月就连五元钱都要到生产队里写借条,如果一下子要拿出二十多块钱,这不等于要了自己的命!

       父亲闷闷地喝下一口包谷酒,真诚地恳求道: “老庚你也晓得家里的困难,实在没得办法,只要老庚妈的病好了,你说拆了我的房子牵了我的牛,我都不会心疼,现在叫我到哪点去‘抓’ 这笔钱!”两人没有出声。

      父亲毅然说道: “先捉一只下蛋的大母鸡,剩下的十五块钱,我到生产队里去借,给得!”

      老庚爹说:“该帮忙的要帮忙,实在困难了,能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你说是不是,‘老朋友’!”

     “神医”喝得红光满面,双手一拱,满口豪言壮语,振振有词地说: “哎哟,我们都是一些‘苦命人’,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我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看得起我这个‘医生’ 就给一点开销钱,家里边上有老下有小,人在外头闯,只是混一下自己的肚皮了!”

      正在相互寒暄闲谈讨价还价之时,生产队长阿林爸觑着一只眼睛,用竹竿掀开刺篱笆径直走到院坝里,闻到酒香就走进家里,看到父亲就直呼: “哦哟,三哥,今儿个是啥子节气, ‘打牙祭’ 也不说一声,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嘛!”

      “哪点哪点,老庚领了‘医生朋友’来看病,还在谈要到队里借钱的事呢!你来了就合了,先喝一盅酒,我马上给你拔眼睫毛。”父亲随即倒了一盅酒,拿了一双竹筷给队长。

       队长有一个小小的顽症,隔三岔五眼睫毛就会倒戳到眼珠子上,折磨得很多时候睡不好觉,稍微刮风下雨打雷,眼皮子就抖动得不得了,日子一长,左眼就渐渐变成了“觑觑眼”,见不得太阳光,不时淌着眼泪,幸好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戴着帽子,不然就更惨了。

        村里的人总拿他开涮: “你的‘雀盲眼’ (当地俗称,又叫‘眨巴眼’) 是不是看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赶紧叫三哥给你拔光了算了,反正你又不是癞子,我们用不着防你!哈哈哈!”队长也不生气,经常以此向婆姨们开玩笑说———这叫“梭镖眼”!

       婆姨们一听到这话,瞪着眼睛,甩开围腰,一个劲嚷道: “去去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还不如我家那头‘老牙猪’呢!”

       队长已经听惯了她们的泼撒,自然不去搭理,反倒背着双手说道:“你们再敢说,我就扣了工分!” 婆姨们更是如法炮制,得理不让人,嚷道:“你瞧你瞧,他还生气了,啊啧啧,还男子汉‘大豆腐’,谢谢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不要扣工分,我们做牛做马都得,不然上有老下有小,今后日子咋个过?!” 随即一阵山歌小调,惹得队长真有些云里雾里飘飘然了,高一脚低一脚地哼起

了小曲子。

       说来也怪,每次由父亲给队长“医治” 眼病,往往是“手到病除”,只需要分把钟的时间,加上父亲为人厚道善良,有一手上乘的手艺,又是生产能手,深得队长的信任青睐。

       按照往常拿了一只竹篮,底朝天凳在院坝里,队长规矩地坐在篮底上,父亲把他的帽檐拉朝一边,右手拿着小小的镊子,用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掰开左眼皮,就着阳光细细看了看,随即镊到眼睫毛轻轻拔出,队长言听计从地闭上一会儿眼睛,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待睁开眼睛时,好像做了白内障手术似的,定定地能够看人了。

       队长整了整帽子,用双手干搓了一下双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啧啧,实在安逸,你这个‘土医生’ 在苏普湾大队还有不起呢!”队长高兴地坐到火塘边,询问起刚才借钱的事情来。

        队长呷了一口酒后说道: “你这个‘神医’ 开的药还没有吃,也晓不得好不好,如果好了,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你就是三哥家的‘活菩萨’,万一喝的药有问题,你脚底下抹油———溜掉,我们到哪点找你?给是!”

       沉默片刻,队长掏心窝子说道: “三哥家穷得叮当响,困难得很。队里很多人家都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白米饭也吃不上几顿,我做个中间人,三十块钱太贵了,人家拿不出来,好人不能欺负,这样好了,我打包票,三哥出五块,生产队破例借给十块,也不要捉人家的大母鸡,剩下的五块钱,等人家病好了,猴年马月都可以来拿!这样好不好?”

       有了队长的这番话,坐在一旁的老庚爹赶紧对“神医朋友”撮合起来: “得了得了,连队长都打包票了,就当做一点善事吧,何况马上可以拿到钱!”

      “神医”自是江湖高手,见风使舵,顺杆而滑,他也深知队长的权威,能拿到钱又有吃喝,高兴还来不及,眼角现出一丝贼亮的光,满脸堆笑地说: “行行行,既然队长说了,我百分之百相信,等明年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看‘老庚朋友’,大家一回生二回熟,今后请多多关照!” 说完,双手一拱,只差没有跪下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地人到村寨里“做生意”的场景。

        既然队长振振有词地立下了“军令状”,父亲自是感激不尽,从言谈举止中,父亲似乎朦胧地闻到了一股“江湖” 的味道,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硬着头皮———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父亲让我找来铅笔,当时读书纸贵如油,队长慢慢从裤包里拿出一个起满褶皱的金沙江烟壳,细心地摊开抹平,我握着小半截铅笔,让队长说一字写一字,我读小学时候的第一张写给生产队的借条,就这样在众目睽睽、歪歪斜斜的点画中诞生了,借条内容简单如下:

借条

      今借到苏普湾(士旺中村)生产队人民币十元。

      大写:拾元正

     此据

                                                                                                   担保人:和次里(盖章)

                                                     借款人:洪应恒(画押)

                                                                   1977年×月×日

       队长看着东倒西歪的铅笔字,对父亲说: “这个娃儿不错,要好好叫他读书!”说毕,叫上父亲来到队长家里。

       队长从木柜子里拿出干瘪瘪的印泥,从腰间掏出印章,蘸了蘸印泥,用嘴哈了哈气,双手握紧印章稳稳地戳在“担保人” 上。父亲用大拇指蘸好印泥,学着队长的模样,左手捏着右手,准准地将红印摁在“借款人” 上。队长看看借条准确无误,随即将它夹在一摞皱皱的纸中间。

       父亲拿着新中国成立以来发行的一张老款十元人民币,怔怔地看了半天,当然,他不知道如今的假钞是什么样子,这是他对母亲忠贞坚守的承诺,也是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生产队借款。到家后,父亲悄悄从一个古色古香的木柜子里拿出一摞红布包扎的东西,打开后一看,原来是几本崭新的书籍——— 《毛泽东选集》一至五卷,他逐一翻开书本,在其中找到了两个五元钱,父亲咬着我的耳朵说: “儿子,家里没有钱了!不要跟他们讲!” 我懵懵地点点头,“神医”拿了钱,一个劲地夸赞父亲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后来想想,真不知道老天长不长眼!)

        药酒兑换了几次,母亲的病一直没有好转,“神医”的“江湖宣言”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有一天,队长找到父亲闲谈,推心置腹地说:“三哥,那个‘神医’ 一看就是贼眉鼠眼,这些人骗人骗惯了,骗到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哼———不得好死!”

      “你老庚也不是啥子好人,听说他得了五块钱,三哥,你借的十块钱,忙得赢的时候,帮队里多编一些篾货,要不然今年又要‘倒刮’了,你说给得?!”

      “阿嘞嘞,队长,你说到哪里去了,哪个好我自己心里边有一杆秤,既然是老庚朋友,亏一点也是‘福’,给是?” 两人会心地笑了。

       说句实话,村里的人都晓得,老庚爹确实拿到了五块钱的“导医费”,但他的聪明才智始终离不开赌博,做过一些生意发了一点小财,然后再去赌,长此以往,上上下下欠了人家好些钱,到头来听信他人谗言,说儿媳与他人有暧昧嫌疑,不明事理,不求法律援助,一气之下,竟稀里糊涂自缢身亡,成为村里闲谈之余的一大憾事。

      到后来我才知道,在当时,《毛泽东选集》是每个党员必备的书籍,闲空里都要认真阅读,那时候的父亲已经是党员了。

】【打印繁体】【发表】 【关闭】【评论】 【返回顶部
[上一篇]天宝雪山寻花记(外二篇) [下一篇]故乡的桃树

评论

称  呼:
内  容:

相关信息

相关栏目

热门文章

·萧嘉麟: 最后一次放船(1972)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村里的美人之四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村里的美人之四
·2013年第二批传统村落之维西叶枝镇叶枝村(..
·2013年第二批传统村落之维西叶枝镇同乐村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村里的美人之一
·何为孝?(深度好文)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父亲和他的村寨之八

最新文章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村里的美人之四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村里的美人之四
·2013年第二批传统村落之维西叶枝镇叶枝村(..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村里的美人之一
·2013年第二批传统村落之维西叶枝镇同乐村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父亲和他的村寨之八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父亲和他的村寨之四
·《南流金沙水》第二部分 父亲和他的村寨之三

推荐文章

·丹增曲珍之格桑花(50)
·怀念

相关文章

广告位

广告招租,欢迎抢订..

asp大马 asp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