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格追脸色蜡黄神情沮丧地告诉央措,雷建国非常委婉地拒绝了她,理由是自己已心有所属,还鼓励她好好学习,把中考考好。央措痛苦得像是自己遭到了雷建国的拒绝,脸色难看得就像春天的蚕豆叶,绿中带灰,灰中泛白。很显然,这个答复摧毁的不仅是格追的憧憬和向往,它更让央措陷到了难堪中。她深信不疑,雷建国一定会出卖她,自己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对雷建国说的话最终将一个回马枪击伤自己,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央措从此不敢正视达依娜,仿佛那是一片荆棘,无意中碰上达依娜,她恨不能遁迹潜形。达依娜倒没跟她说什么,也没对她做什么,但做贼心虚的央措却成了偷斧子的故事,把自己的体面在达依娜面前丢失得一干二净。罗雪玲给她打气了:“你怕什么,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说的都是实话,又没有恶意栽赃陷害,雷建国不会听,是他没有福!达依娜她就是那样一个人,难不成她还敢反咬一口?”
央措依旧怀忧丧志地苦着脸,“可是……”
罗雪玲捏捏她的手,说:“记住了央措,凡事都这样,要么你别做,既然做了,你就必须勇敢地去面对!”
岁月经不住太多悲哀,山川经不起太多等待。暑假标新立异地来了,央措被姐姐安排进锦康贸易公司勤工俭学。锦康县城及至百公里的村镇,森林绵延,植物繁多,很早就以生物多样性著称全国,这里是树的王国,花的海样,物种的世界。绵延不绝的原始森林,高矮参差的树木落叶成了孕育琳琅满目菌类的膏腴之地,雨季一到,这些被雨水催发出的、被沃野幻化出的精灵便用它们可爱的身躯回报亲吻着这片沃土,满足着人们的口福。在央措的记忆里,锦康的雨季,就是一个吃菌子的美好季节,菜市场门口每天都有农民卖鸡油菌、鸡腰子、一窝鸡、露水菌、猴头菌、松茸……更难忘妈妈放几粒蒜瓣,用腊油爆炒出来的菌子,咽着清口水搛一筷子往嘴里一塞,刹那间齿颊留香,妙不可言,那菌啊,那味啊,足以让央措怀念一生,挂牵一世。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直为锦康人民的菜篮子工程默默贡献着自己的松茸菌子居然在日本名声大震,倍受青睐。其声名鹊起的原因,据说是它具有抗癌防癌的奇特功效。在美国人投放了两枚原子弹的广岛和长崎,若干年后寸草不生,荒芜一片,后来人们惊奇地发现,那块光头般的土地上最先冒出来的物种就是松茸,于是,松茸这种野生菌一夜之间在东嬴的饮食文化里成了重头戏、大明星,日本人开始在全世界寻找这种神奇的蘑菇,后来发现在中国云南,一个叫锦康的地方盛产松茸,它一下子成了远销海外的奇货,其价格更是让所有老百姓瞠目结舌地从几毛钱一斤翻着筋斗地飙升至几百元一斤,弄得锦康人民再也舍不得炒一顿松茸吃,菜市场里再也找不到松茸的影子,它们全都逛出国门,去日本人的餐桌上大显身手了。而原来只做小批量药材、牛羊皮业务,萧条冷清的锦康贸易公司,也就此托松茸的福,这两年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二十多个员工满足不了庞大的松茸业务,公司就从社会上招来大量的学生做临时工,贸易公司顿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央措也新奇兴奋地加入到收购、挑选、包装松茸的队伍中。
在搬运松茸的过程中,央措认识了刚刚初中毕业的刘振生,贸易公司员工刘振华的弟弟。刘振生中等身材古铜脸色,眉眼长得有几分像歌星蔡国庆。他腼腆内向勤快踏实吃苦耐劳,干起活来像机器。俩人每天合抬大框大框的松茸,自然而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时光像是被压缩掉,转眼就收假了。
回到学校,央措就把刘振生像松茸一样抛到了脑后。却很意外地收到了刘振生寄自省财贸学校的信。只遗憾信封上的字,怎么看怎么和“字如其人”的名言对不上号,歪歪扭扭,弱不禁风,像极了他做小工时穿的那双旧旅游鞋。看完信,央措就笑得直喷饭。
央措:你好!
今天,我们开始上课了。晚自习,我就给你写了这封信。分别十天了,你一切还好吗?
我和我哥是八月二十七日从锦康出发的,二十八日早上到江城后就到学校报到,办理入学手续。第二天,我和我哥没事就去逛街,街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突然想起来你最爱吃零嘴,就对我哥说“央措是个特别好吃零食的女孩子,如果她见了这些好吃的东西,不知要有多高兴!”哥哥说:“央措是个好女孩,聪明伶俐,又讨人喜欢!”
哥哥是三十一号晚上回去的。
就先写到这里了。我的信写得不好,不要笑话我。
最后,祝你: 身体健康
学习进步
刘振生
九月三日
央措当晚就庄重地铺开信纸,认认真真地回复了这封让她和罗雪玲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信,内容一如刘振生式的清汤挂面。见信必回成了他俩未明说的约定俗成,只是刘振生的信,内容之简单,字数之稀少,绝对的惜墨如金,按照两毛钱寄一封信算的话,大概就是一分钱三个字,这样成交了。央措倒没以牙还牙,她在信里写山水天气同学趣闻校园杂谈……每封信都要花掉她几天的空闲时间方可完成,这项“课外作业”在无形中把央措的生活变得简单充实又繁忙紧张,日子在这样的快节奏中迅速滑过……突然偶遇洛桑,却再也找不到“我在风雨之中恋着你的感觉……”央措也弄不清是怎么的就把洛桑及那段恩怨挤出了自己的世界,又仿佛那是一场病,现在已经荃愈了。时间的确是治疗一切创伤的最佳良药,当然,如果能在这副良药里添加上止痛剂,乃是货真价实的灵丹妙药了,刘振生恰逢其时地出现在央措的世界里,难道就是上天给央措特别添加的止痛剂吗?央措没敢肯定,脑海中有模糊臆想,心中有隐约期盼。学期结束前两天,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终于水落石出。
央措:你好!
我们学校下星期就放寒假了。说真的,我很想回锦康来看你,分别四个月了,我真的很想你。可是,我父母偏要让我直接回家,所以,我就不能来看你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明年暑假我一定回来看你!”
振生
元月五日
“我真的很想你。”的句子,并没有让央措感到太多突然或意外,耳热心跳又羞又甜的。而刘振生寒假不回锦康,相见最少还需半年时间的事实却如同一枚黄连,极不合适宜地投进了她可乐般的情感里,变得难以下咽。
自弹自唱,自娱自乐的杂文札记,随着情感汛期的来临变成了涛涛奔腾的江河。每封情深意切、经典浪漫的散文通常先把央措感动得稀哩哗啦,一塌糊涂。原来,世界上缺少的并不是奇迹,而是缺少催发和制造奇迹的环境。刘振生的信依旧缁珠必较,只是每封信里都会像在菜里加味精一样添上一句“我想你了”或“我很想你”来提味,弄得央措老是拿着他的便条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看上几十遍,还是感觉像是吃了几大盘油水不够、索然寡味的炒白菜。不过这厮倒越来越像得到了仙人点化,会不定期在信中夹上一两张他的玉照,照片上的他,衣着光鲜,帅气英俊,央措眼前一亮,心头一悸,就被他的情感包围得严严实实,喂养得心宽体胖了。这些照片于央措就像身患恶疾的病人随身携带的救命药一样屡建奇功。好心情和它共享,那是锦上添花,心情破败向它求救,那绝对是妙手回chun,药到病除。
学校广播里频繁热播“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得有情义……”央措的灵魂在经典和精神的双重洗礼下,变得更满足更恒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