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行至寒假,回到玉清的央措就像和洛桑约定过了似的,从头至尾没有过只言片语的联系。表面如一泓清水的央措,心里却像七红八绿的调色盘,在繁星眨眼时会幸福地回放和洛桑相处的美好,在晨雾薄霭中惦念他一切可好,在残阳如血时烦恼为什么没有他的音讯……春节变得无聊且心烦,心中的焦渴与日俱增,央措真担心自己也患上了传说中的相思病。
开学的第一天。央措就迫不及待地站在走廊里搜寻那个熟悉得如同自己手掌的身影,相见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低了头。央措心头积淀了两个月的浓烈思郁顿时烟消云散。从此,她像个出征的战士,每天雄纠纠地出现在教室里,等待着洛桑一声令下,她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要跟他倾诉假期里的绵绵相思,她要跟他长谈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她要向他吐露那份深藏于心的深情……奇怪的是,一个星期结束了,洛桑却没有约她,央措的心失落得陷到了地平线以下,可她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宽慰自己,可能是洛桑有什么事,下个星期再说吧……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央措的希望彻底破灭,洛桑不但再也没有约过她,好像还隐身了一样,悄然无声地从央措的世界退出了。
央措每天望眼欲穿,却硬是无法在如过江之鲫的人群中看到洛桑那并不美好却让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满心苦涩的央措第一次发现,锦康的三四月真是个穿衣戴帽、不见天日的季节。看窗外的世界,要么是大雪纷飞茫茫一片,要么是霏霏春雨交织成细网扯天连地,要么是阴云密布沉闷压抑在头顶,要么是狂风呼啸尘土飞扬到脸上……而太阳,那温暖的太阳像是被放了假一般,从来不露脸。天呐,它们竟然如此真实而深刻地映射着央措的心。
一个细雨朦朦的清晨,几近无望的央措突然看见正朝教学楼走来的洛桑,她全身细胞呼啦一下被调动起来了,直勾勾地看着洛桑走进了教学楼。她的心撞击得胸膛快破裂,她默默地估计着,他该到二楼了、三楼了,马上就到四楼了,就在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楼梯口的当儿,洛桑的头冒了上来,她激动得差点冲过去,洛桑却只微微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大步朝着46班走去。在洛桑眼里读不到一丝千情万意的央措顿感五雷轰顶,可她很快安慰自己,毕竟,毕竟太阳已经露脸了。课间的时候,央措把自己变成了火箭,嗖嗖地飞到走廊,可连着三次,失望都狠狠地扁了她,她眨巴着湿泅泅的眼珠,觉得自己的自尊都已经掉到了窗外的泥潭里。她痛苦地闭闭眼睛,再一次扬起希望的帆,中午放学再说吧!然而,央措最终还是被失望打倒。
齐秦的歌似乎在一夜之间飘满了校园的上空,这些像是专门为央措量身订置的情歌将她无比的哀伤和忧郁推向了极致。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恋着你……”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为什么春天一过就要离开,花开的时候,你却要悄悄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
“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感觉到自己被冷落,给我一段时间,没有人曾经爱过……”
……
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莫明其妙地结束了。初次品尝着失恋滋味的她,觉得自己宛如一根枯草,一阵风就可将她粉身碎骨。洛桑极端不可理喻的做派和诡秘的行踪,最终让无所适从的央措逼着自己学会了控制感情。再没有自尊,也还不至于卑下到找洛桑当面质问吧!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连这点骄矜都丢失了,那还谈什么自爱?罗雪玲却这样开导她:换一种思路来考虑这件事的始末,这难道不是初恋馈赠给你最珍贵的礼物和宝典?是啊!原来人的长大和成熟根本不是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而是被特定的环境和事件拔长大,催成熟。
央措和达依娜到山后背书的约定从来没中断过。不同的是,达依娜和雷建国的恋情一路凯歌、历久不衰,而央措的恋情却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背书回来的路上,央措自然黯然神伤、无言以对,达依娜依旧神采飞扬,口里滴蜜,讲假期里雷建国给她写了多少情书,讲雷建国如何到车站接送她,讲周末带她去哪里玩,一脸的幸福开得像花儿一样。央措在透心的失落之后,心疼的羡慕之余,渐渐明白洛桑之所以没在她们的情感世界里再涂一笔,那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承诺,甚至他已经把自己忘了、丢了。随着央措与洛桑的恋情走向覆亡,她与达依娜之间的关系也逐渐回归到最初的淡泊。这让央措在无意中悟出一个道理:其实,每一种友谊的建立都有它特定的基石,不同的朋友之间,交往的基础往往不同,和达依娜之间的友谊,是因为她们都多长了一根叫“早恋”的触角,所以走到了一起,当其中一方掉了这根触角,交换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平等互利,之间的友谊自然走到了尽头。再加上中间横飞进来的一只小插曲,促使她们的友谊最终从冷却走向尴尬。
读初三的格追突然神色异常地找到央措,说有重要事要她帮忙。儿时铸就的友谊就像被炊烟熏得黑不溜秋石块一般的酸奶渣,一切开,仍旧奶香四溢爽滑可口。格追把脸憋成了草甸上的龙胆花,艰难地说:“我……我想请你帮我递封信,你无论如何都得替我保密。”
央措吃惊地瞪圆了眼,却猛然间联想到自己,将心比心啊,就故意轻松地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别说递封信,我还会让那小子乖乖地捧着心来献给你,他是谁,我知道吗?”
格追小声地说:“他叫雷建国,在你们班隔壁,你知道他吗?”
央措的耳朵像被浇了一勺滚烫的油,天呐,怎么……格追轻轻地说:“在我家搬来锦康之前,雷建国我们都住在西合县粮食局,他爸和我爸是同事,我们从小一起玩,上小学那年,我家搬到了锦康,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去年我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雷建国,他也注视了我一眼,但我没敢确认,我就四处打探,终于得到确凿消息,他就是雷建国。为此,我兴奋得几宿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决定还是给他写封信。”
央措虚汗淋漓地听完格追无限深情的诉说,心里却懊丧得真想死掉。可她只能装得若无其事,说:“你说的就是那个球场精英雷建国嘛,我怎么会不知道?递信没问题,但要帮你美梦成真,那确实得需要一段时间,你一定要有耐心呐。”
央措翻来覆去转着那封沉载着格追春心的信,痛苦得像是自己要去找雷建国表白什么似的。把信递给雷建国,这不明摆着捣乱吗?前个学期四个情圣还不畏严寒不怕熬夜捍卫爱情,自己的爱情花调谢了,就索性传封这样的信给他,这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的嫌疑?不递呢,又怎对得起儿时的友谊和格追那双充满信赖的眼睛?唉呀呀,央措真是难死了,她甚至坏想过,干脆把信丢到厕所里,再告诉格追是自己不慎,可这也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格追既然可以写第一封,难道就不可以写第二封、第三封?自己总不能把她的每封信都往厕所里撂吧?走投无路的央措向罗雪玲求救了。罗雪玲说:你应该换一种思路来考虑这个问题,真正的朋友,是应该为对方着想,为对方考虑,一切以朋友过得好为宗旨,那怕眼前有些做法似乎看起来很残忍,但从长远考虑,它就非得这么做!
央措终于选择去见雷建国,一开始雷建国还以为她是达依娜的使者,乐得差点掉下巴。央措心里一横,说:“让你失望了,我今天找你是另外有事相谈。”
雷建国开花的脸像遇了劲风,颤了颤,花瓣很快就收拢了,失望从他眼中一掠而过。
央措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作为朋友,我必须非常负责地告诉你,你和达依娜根本不适合!如果你想找一个真正的好女孩,那我劝你放弃她!”
雷建国的脸抽扭了一下:“这,这是为什么?”
央措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地向雷建国阐述了48班人尽皆知的达依娜的性格缺陷。例如,做作得让人发呕以至于没有女生情愿和她做朋友,不拘小节任意乱用别人的东西,极端利己主义没有同学愿意和她当值,性格古怪不讲卫生床铺又脏又乱又臭,害得宿舍卫生评比老是受她影响……
雷建国的脸色在央措飞溅的唾沫中一点一点黑下去,眼神空洞得跟魂飞天外了似的。
央措继续往前冲:“雷建国,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你们院子里有个叫格追的女孩吗?”
“是有这么个女孩。”
“格追现在就在我们学校读初三,她喜欢你两年了,这是她让我给你的信,实话跟你说了吧,格追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说真的,就女孩而言,格追绝对比达依娜好。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一个男生,我会选择格追做女朋友。”
雷建国怪怪地看着央措,恍然大悟地一笑:“央措,你今天约我来,原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央措窘嘴窘脸地说:“雷建国,我今天说的都是真话,请你相信我,另外,我也请求你,不管怎样,不要伤害格追,一定不要!”
雷建国脸一红,说:“我知道!我一定会仔细考虑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