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依娜却不这样想了,她常常责怪自己高考发挥失常,痛恨老天无情捉弄,才使自己阴差阳错考进了江城读大学。没有人知道,达依娜头悬梁、锥刺骨苦读的高三是怎样挺过来的,没有哪天在夜里十二点以前睡过,早上五点以后起来,周日不例外,冻死猪狗的数九寒天也如此。平均每天五小时的睡眠,熬得她眼窝深陷,脸色菜黄。高考前,六本英语单词倒背如流,熟读八本历史课本,能说出任何一历史事件出现在哪册课本的哪一页哪个位置……那一年,在广州财贸学校读书的雷建国每周都给她寄来一封满载着深情厚爱的情书,内外合力,让她铁杵磨成针,在高考的训练场上奋力拼搏、激流勇进,释放出的强大能量把一本又一本的高考书全部融入血液。时时敦促她一定要考到广州,和雷建国同在一个城市,要让他们的爱情要在那里浪漫,让相思的煎熬在美丽的海滨终结!
和雷建国的恋爱,那是一路高歌风雨无阻情深似海如胶似漆。两年来,以锦康城为圆心爱情为半径的山山水水,无一没有留下他们相爱的足迹,山边湖畔一草一木,都听过雷建国车载船托的动人情话。雷建国上了高三后,她们理智地约束了自己,并果断地砍掉了晚自习后神出鬼没的约会。星期天成了他们唯一互诉相思衷肠,传达浓情蜜意的黄金时段。聚少散多,长相思短重逢的爱情珍贵如钻石,牢牢钉在了彼此的心里。啊!那是怎样纯的情,那是怎样甜的爱呵!独自回味并享受着幸福和甜蜜的达依娜,心醉倒了。为了这份情,她没有吃不了的苦;为了这份爱,上刀山下火海都再所不辞!
除了怀揣爱情这一枚导弹外,达依娜心中还深藏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秘密武器。爱情尤如盛开在阳光下的花朵,只需等待着阳光来温暖,雨水来滋润,蜂蝶来亲吻,而心中的秘密武器却如同深扎在地下的根,它必须靠不懈延伸来汲取养分,它只有靠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确保植株健康,叶翠如玉,繁花似锦。争口夺气成为人上人,是她最庞大的内驱力!
傈僳族女孩达依娜来自锦康县最偏远落后的乡镇之一。她呱呱落地到长成妙龄少女的林西村,离锦康城有两百多公里,座落在当地老百姓俗称“二半山区”的山腰上。山地面积占了三分之二的锦康县,典型的立体气候不仅孕育了植被呈立体状分布,就连少数民族也呈现出立体分布的的人文奇观,金沙江沿岸的河谷地带,海拨最低,被誉为锦康的粮仓,是出产丰腴的鱼米之乡,居民主要是纳西族、白族、汉族,还有部分藏族。海拨2600米左右的二半山区,陡峭得地无三寸平,通常最贫困,居民主要是傈僳族和彝族。海拨3000米以上,就是典型的高原坝区,这里自然条件艰苦恶劣,农作物仅仅有耐旱耐寒的青稞和洋芋,居民主要以藏族为主,他们世世代代过着半牧半农的生活。
偏僻落后狭小贫穷的林西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土墙木板搭就的民房清一色建在山坡上。由于村子太小故没开设小学,达依娜读小学起就必须带上午饭跑几公里的山路到另一个村去读书,晚上到家,通常天已黑尽。一年级老师教唱歌“毛主席向太阳……”就问班里同学,什么是太阳?没人敢回答,成绩第一名的达依娜自告奋勇起身大胆答道:“太阳就是我家菜园里种的向日葵。”
同学们惊诧于她的博学,全都羡慕地看着她,老师却笑得半天说不出话。五年级起,达依娜就得到镇上的中心完小读书,由于路太远,学生必须住校并自己做饭。十一岁的她一周回家一次,周日晚上回校时再带上够吃一周的口粮,直到小学毕业。两年里,很多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学了,学生越来越少,到毕业时,班里只剩下二十几号人,倔强好胜的达依娜天生就带着一股硬劲,她发誓,小学毕业,一定要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永远飞出这个穷山沟。她的雄心壮志和勤奋努力最终让她如愿以偿。就在她踏进锦康一中不到一个月,一件刻骨铭心、没齿不忘的事再次坚定了她的信念。
进入初中,最让达依娜感受深的是班里家境相对好的同学,非常明显地看不起贫穷的同学,不论在交友还是在衣着打扮上,他们之间都有一堵铁墙挡着,无法穿越,更不可攀越。一天晚自习,班主任公布了关于贫困学生申请助学金的通知,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让班里三分之二的同学都悄悄递了申请书,秘而不宣地等待着结果。两周后,班主任公布了获得助学金的同学名单,得到助学金的同学自然寥寥无几,并且还视贫困程度分成了三级,这都是学校经过周全调查并根据学生的学习成绩定的,而不是以谁把自己家写得有多惨,诉得有多穷为凭据。达依娜获得二等助学金,每月有八元的补助。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区区八元,在那个一个月生活费也只需十五元的年代,这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不料老师才跨出教室,班里立即就升腾起一种特别怪异的气氛,得到助学金的人,无形中在别人面前泄露了自己穷困潦倒的家境,虽得了钱,但被当众施舍的感觉终究是不舒坦的。没有拿到助学金的人,虽然在暗自得意自己家里不穷,但又眼睁睁看着别人每月垂手即可得一笔钱,不由得心生妒火,难以平衡。这股阴阳怪气一直酝酿着、持续着、扩散着,终于在回宿舍睡觉时得到了渲泻和泼撒。
平时穿得体体面面的江边女孩王丽芬愤愤不平地大声嘲讽:“不就是那么十来块钱吗?虽然我也写了申请书,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得到那点钱,那算什么钱,我家去年盖房子,请客发的烟都是“春城烟”,我爹连“金沙江”都看不上,嫌丢他的脸。”
和王丽芬来自同村的几个同学趁机示威又泄恨地恨恨配合道:“就是,这事我都听我妈讲了。”“我爸去你家帮忙回来也这么说。”“对,我妈也这么跟我小姨讲。”……
平时穿着光鲜的杨爱华更是火上浇油,轻狂地叫嚣起来:“哈哈,告诉你们一个大实话,如果你们看到我的申请书,一定会笑掉大牙,我把我们家写得可惨了,我那是编着玩的。”
一个女同学迎奉道:“啊!杨爱华,连你这种富得快流油的人也写申请书啊!你这不是故意制造笑话吗?”
“哈哈哈”……
她们肆无忌惮有真有假的哄笑声像只毒蝎,死死地咬在达依娜的心上。迫使她和为数很少的拿到助学金的同学,在阵容庞大的蔑视、挖苦、讽刺的嘲笑声中绷紧脸咬着唇,一言不发,任凭这些毒蝎子把心蛰得鲜血淋淋。深深的伤害和无法调和的仇恨,在达依娜心中凝炼成一股巨大的能量,她对自己说“我让你们看不起我,看看将来到底是谁看不起谁?!”
达依娜更加勤奋了,每天躲到很远的地方背书,要么埋头在教室里做作业。除了和几个与她家境相当的女同学有着淡淡的交往外,复杂的怀疑和提防使她和谁都热络不了,别人也无法走近她。最让她感到难过的是,她的基础和见识严重地制约和影响了她,让她无论怎样勤奋努力,学习也只能处在中上水平,但她并不气馁,而是更加勤奋刻苦。初中三年,尽管对班里若隐若现的恋爱有所见闻,可“早恋”这样的字眼从未存在过她的字典里。虽然她不止一次听到班里男生在私底下叫她冷美人,只是谁也没正二八经地追过她。要说三年里她从没为谁动过心,晃过情,那也是假话,更何况她还是那么的孤独,可一旦真想动这样的念头,一种深深的负疚感就会把她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击得落花流水。是啊!如此,怎能对得住自己的使命呢?初中毕业前夕,达依娜审时度势,冷静客观地思索了自己的未来。当时,在绝大多数农村孩子中泛滥成灾着一种观念:毕业后考个中专,三年毕业即可参加工作拿工资,一则安放了自己,二则解放了家里。达依娜决定不随大流,另辟蹊径!因为凭她的成绩,要考上个热门的中专不容易,随便报一个又觉得不服气。那就坚定不移地考高中,韬光养晦三年考大学!在她的记忆里,贫困落后的林西村近些年来倒是稀稀落落出过几个中专生,但却从没出过一个大学生,更没出过一个女大学生。那就让自己来打破这个纪录吧,成为林西村第一个本科女大学生,光宗耀祖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