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宿舍,罗雪玲就嗔怪她了:“啊!你可回来了,你总算是回来了,朱卫东刚刚从这里出去,你没有遇到他?”
央措脸上一阵火烧,说:“没,没有啊!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罗雪玲拖腔拿调地说:“他给你送来半个西瓜……”
央措顺着罗雪玲挑起的下巴望过去,只见一大半西瓜摆在那里,红瓤黑籽,水当当的,很诱人……
上官智似乎一下子关注起央措毕业后的去向问题,接连三个星期找到央措问这问那,却从不提要帮她想点办法找找工作一类的话。央措表面装得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心里却千遍万遍地咒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年前的今天,我卸下了一个女孩所有的矜持、骄傲和自尊,低三下四地把自己亲手供奉给你,希望由你来主宰我的未来,我的幸福,我的人生,可你不但看不上,还那般惨绝人寰地把我的一腔情爱磨成了灰,一颗红心剁成了饼,一腔热血风干成了粉……却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甚至于连一声出于仁义的问候和安慰也没有,等把我毁完毁尽的今天,你又来做甚?你不是在幻想着我靠自己的本事留在江城吧?只可惜我创造奇迹的潜能也被你亲手毁了!
央措自小就有金嗓子的美称,儿童节登台独唱年年掌声雷动,初中到大学参加歌手大奖赛成绩骄人,就连江城一些单位举办的歌手大赛中,她的表现也绝不逊色。在那个酒店宾馆歌舞演出盛极一时的年代,只要有人能真心实意拉她一把,别说是奇迹,难说放卫星的事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可是上官智,别说是拉她,就连出于友人的普通帮助都不肯施舍,就算到了现在,他不也一样怕承担,怕责任!央措在心里鄙视道:“你其实比我渺小一百倍!不过,我真得感谢你让我想通了一个道理,爱情吃了败仗绝不是我本身的原因!套用简爱的一句话:如果上帝赋予我在江城工作和生活的机会,你难道会真的不选择我吗?”
上官智的再三出现,使央措产生了一系列追根溯源的连锁反应,一种温暖但尖锐的情感让她想到了刘振生。是啊!如果没有上官智横插进来的比马拉多纳还威猛的一脚,那么她和刘振生的感情绝不会完蛋得那么彻底,那么没有余地。真是人作孽,不好活啊!刘振生也在今年毕业,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一个周末,央措在朱卫东的护送下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到财贸学校。被毒日头晒得口干舌燥又大汗淋漓的她,突然对刘振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歉意。央措的来访,惊得刘振生眼珠放光手脚无措,他兴味盎然地带着央措参观学校,又带着她去食堂打饭。只可惜依旧寡言少语的刘振生还是把相处的尴尬推到了极致。
饭后,他送央措去坐公交车。两人拉着细长得夸张的影子走在水草疯长的河边,这是央措在江城看见过的唯一河流,它和家乡横七竖八清澈澄明的大小河流天差地别,央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眼前浑浊又狼藉的河……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央措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游荡在曾经和刘振生同共拥有的日子。蓦然发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退,天空泛起灰白的光,四周的田野和房屋已经笼罩在黄昏前的灰色中,那种被撕破的凄凉,在央措的心里昏天地暗地弥漫开来。这太阳是从哪个位置落下的呢?这是她到江城两年来都没搞清楚的问题,太阳升起的东方和落下的西方到底在哪个位置。江城真是太庞大了,大得让人迷失,让人心烦意乱。
三天后,央措收到刘振生的来信,他在信中要央措务必在这个周末去他宿舍一趟,他有一大包同学送的上好茶叶交与央措。央措如约赶到,刘振生却不在,他唯一的室友热情地端茶倒水招呼央措坐下,并解释说刘振生打开水去了。央措一眼看见面前的书桌上斜丢着一本小笔记本,顺手翻开就看,才一眼,几个蚕豆般大的“央措,我爱你!”像火苗从她肌肤上舔过,她抖手抖脚地接着往下翻,“央措,你怎么能有男朋友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飞快地往下翻,“央措,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我天天想你的滋味吗??????”“央措,你真伤透了我的心,你要我怎么办??????”“央措,回到我身边好吗???????”被烟熏火燎得喘不过气的央措还没翻到最后一页,刘振生提着水壶进来了,她赶紧把笔记本丢回到桌子上,四目却还是来不及避开,电光火石之间,刘振生涨得通红的脸窘迫又难堪,央措惊恐万状不知所云。刘振生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呆坐着……央措心头的困惑始终像香火繁盛的寺庙,老是盘旋着一团烟,无法廓清,她一直在想,这是刘振生故意放在桌子上让她看到,还是不小心被她看到的?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传达心底的信息,还是自己痛苦难奈的发泄?他到底想怎样?到底要怎样?……刘振生开口了:“你,你刚才都看到我写的话了吧?”
央措把头扭朝一边,刘振生紫红着脸继续说:“其实,那些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这人……”
央措打断他:“你别说了,有些事,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除非时光倒流。”
刘振生低着头倔强地说:“我不这么认为,我会一直找你,除非你结婚,或者我再也见不到你。”
央措苦笑着说:“可你知道吗?我们之间已经永远没有明天了,永远!”
酷热的盛夏把央措对朱卫东的情感也烧沸腾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话还真不是胡说,看着朱卫东裹在双眼皮下的晶亮瞳孔和被他打理得干净清爽、跳动着健康光泽的黑发,央措觉得自己的心飘得比白云还高。她特意坐到了朱卫东的后面,每天看着他干净整洁得把夏天闷热空气都抖成凉风的白衬衫,呼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饱含阳光馨香的味道,央措像喝下了浓咖啡,在他的背影里温暖激情地迷失。世界真的不是永衡不变的,包括一直唯我独尊的央措,她常常狠狠地对自己说:不能留在江城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云南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能生活在江城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难道其他地方的人就不活了?更何况再怎么说,朱卫东也是来自州府所在地的人,到时候分工也只会回原地,虽然那里地理条件不理想,山高谷深的夹皮沟,房子建得搭积木般一所摞一所的,可那又如何?你央措作为一个人,就是将来成了一个家,又能占据多大一点地盘?你管它地有无三尺平?更主要的是,那里的气候不知要比锦康好千倍万倍!央措决定了,毕业了就跟朱卫东走,不管未来如何,不管明天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