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来信了,她在信里正式转达了父母的意见:要央措毕业后就乖乖回家,如果胆敢擅自作主跟着别人跑了,全家人就当没有过这个女儿,从此不会相认……朱卫东捏着这封剪断了他希望翅膀的信,痛苦无助地蹲成了校园里的水泥独凳。而天生就充斥在央措血管里的反抗和叛逆却在一刹那迅速壮大起来,她握着拳头狂叫:“老子就是不回去,我看你们吃了我不成,好!既然你们不准我跟别人去,那我就留在江城,就是靠讨饭谋生,我也不回来见你们!”
央措开始马不停蹄满街乱蹿地找工作,天天感受着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碰壁。一次又一次希望破灭的事实,像敲骨吸髓、抽精吮血让她恹瘪下去。朱卫东心疼地劝她:“我想,你还是跟我回去算了,我们没有江城的户口,就连在饭店找个临时工都不可能,你还能怎样?你跟我回去了,只要我们好好生活,好好相爱,那你家里人还能指责我们什么?”
央措烦得要吃人一般叫道:“你真想让我众叛亲离,从此再不能和亲人相认?
系里组织拍班级毕业留影。央措咒骂说:这种烂学校,这种贼窝还值得留影?真是马屎表面光!再也不予理睬。第二天朱卫东告诉她:“你没想到吧?你们宿舍的那六个女生也拒绝参加照相,全都躲在自己的蚊帐里不肯下楼,班主任去喊了她们几次,她们不动,后来系团委书记去喊,她们也不动,最后系里的副主任都亲自上楼去动员,她们还是不动,所有人在草坝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她们就是不下楼,最后系主任生气地说不等了,到多少人就照多少人。” 她们集体拒绝参加拍照,着实让央措奇怪,她痛并快乐地想,学校在她丢钱一事上,打压她而保全其他人的做法看来是彻底失败的!这记耳光真是煽得太响亮,太过瘾了!只遗憾上了一场大学,却连张毕业留影也没有。
两年的大学生活,白驹过隙。央措正不知何去何从时,命运变成了一张龙飞凤舞的招聘启事,刺眼地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招聘内容是,本校政治系将在暑期举办几期培训班,故招聘筹办及服务人员数名……央措直着眼一口气读完招聘广告后,就直接去报了名,自然得像告急了去解溲那样。想不到的是,一天后,她的名字居然出现在录用人员的名单中,那一刹那,央措似乎听到耳边有劲乐响起,她的名字正朝着自己眉飞色舞地扭摆。唉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呐!
办完离校手续,央措这才惊恐地发现,曾经朝夕相伴了两年的大学在顷刻间翻脸不认人。背着沉重背包流落出校门的瞬间,央措心头有针尖划过的凄凉和苦楚,顿悟了流浪一词所涵盖的落魄和可怜。她突然羡慕起校园里的满园花草,和它们比起来,自己真是惨得连一寸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啊!
朱卫东陪着央措做完了所有上班前的准备工作,最后还勒紧裤带给她买了张三百多元钱的自行车。他推着铮亮光彩的新单车款款交待:“今后上班了,你就骑车去,少辛苦些,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央措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她有点恨自己了,恨自己为什么不敢坚决地跟着他走,恨自己义气用事选择流浪在这个只属于别人的江城,恨自己对朱卫东永远都是无以穷尽的索取,她更恨家人,没有能力帮她在江城找个工作不说,还对她的爱情蛮不讲理地横加干涉,她恨……
朱卫东离开的日子到底来了。看看那张判决书似的夜卧车票,泪眼朦胧的目光最终把两人纠缠裹搅在一起,足足淌下了成桶的泪水。在挥也挥不去的伤感中,他俩进行了最后的“晚餐”,朱卫东特意点了一桌子央措爱吃的菜,一边往央措碗里搛菜一边千叮万嘱:“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就吃,千万别亏待了自己,我回家乡一报到,很快就会领到工资,到时我会寄些给你。如果我报到完不需要马上上班的话,我再来江城看你,我实在不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江城,并且连个正常的住处都没有,还有你的衣服、被子,从今后都得你自己洗了,想想就让我心痛……”
央措一口也咽不下,满桌子的菜和朱卫东全都被浸泡在了泪水里。朱卫东抚着她的肩,再次劝说:“要不,你还是干脆跟我回去算了,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我再这么看着你伤心下去,我怕我会支持不住,走!我们现在就去收东西,一切都还来得及,反正今生今世我是要定你了!”
央措一个劲地摇头。
到了车站,朱卫东把央措抱在怀里,再三叮咛:“央措,记住我的话,呆不下去了,一定马上回来找我!一定!我等着你!我每时每刻都会等着你!”
央措泣不成声,只会和狂飞的眼泪齐点头……汽车还是开动了,那一刻,央措感到滚转的车轮是从她心身上压过去的,她的身心被辗成了肉末……
神思恍惚地回到住处躺倒,央措觉得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好像是一片飘零在秋风中的落叶,轻飘飘、荡悠悠的,广阔的地面,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不论落到哪里,都是粉骨碎身的归宿……突然听见罗雪玲喊她:“央措,走,打饭去了,快起来。”
她下床去端口缸,感觉这口缸怎么有点重?她满腹狐疑地打开一看,啊!里面居然有小半缸卤肉,央措急得脸都憋红了地直埋怨,这不是我让朱卫东买了带在路上吃的吗?他怎么那么粗心给带忘了!这才看到卤肉上放有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片,打开一看
婷婷:我的宝宝!
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卤肉留给你一半,替我多吃点!
你永远的憨包
“朱卫东”央措嘶声力竭地一声大叫,跌坐在地上失声恸哭!哭得忘乎所以,哭得死去活来!
有爱滋润的日子快得一学期就像一星期。罗雪玲和余江平隔三差五就呆在一起,神圣安静的图书馆成了她俩的乐园,或做作业,或看书。困了,就以笔谈情,用纸写爱,乐得像两个偷了家里糖果的小孩。打饭时,把余江平当宝贝疼的罗雪玲总是借口饭后要吃面包,把肉都打给余江平。吃完饭,她假装陶醉地闻着面包的香味诱惑说:“馋不馋,要不要也给你分享分享……”
余江平倏地一伸手,一半面包就消失了,两人哈哈大笑,笑得树叶纷纷摇曳着来凑热闹,乐得小草颤悠悠地直观瞻美好。
两人商定假期就留在学校,余江平做家教,罗雪玲则准备好好读几本小说。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放假前两天,罗雪玲收到家里的来信,爸妈要她一放假就赶到离江城两百公里的木南城小姨家,姨父病重,她得去帮帮小姨。罗雪玲只好把央措托付给叫姚春兰的锦康老乡。
堆成山的行李愁得央措头发都掉了一地,她急中生智地想到上官智,只要能把行李丢上他们单位去锦康的车,麻烦就全没了。上官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被城市生活洗礼得粉嫩娇人风姿绰约的央措,问:“你要寄行李下去,那你真打算回去了?”
央措的心疼了,不能言说的委屈和愤恨顿时翻江倒海,但她故意装得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是在学校里找到了一份临时工,可不提供住宿,行李只能先寄回去了。”
上官智的“电脑”马上就转移了话题,“走,我先带你吃饭去。”
央措爽朗地应允,心里却在想:不吃白不吃!思维却赌气地转到两年前,上官智第一次到学校请她吃饭,她宁可饿死也不吃……唉,如今,别说是吃顿饭,就连自己都已经不完整了,心酸的泪水刹时濡湿了央措的眼睛。
饭毕,上官智兴致很高地坚持要带她去个地方,央措只有稀哩糊涂地随从。来到一个院子,七弯八拐地爬了几层楼,央措对他口袋里卖猫的做法生气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上官智得意忘形地说:“快到了,我带你认认家门!”
被羞辱的火苗“呼喇”一声窜到央措的头顶上,她大喝一声“放庇!”转身就下楼,上官智一把抓住她:“我说的是真的,这是我家,现在没人。”房门被打开了,大城市人特殊的家居像石块投到央措的眼里,在她心里溅起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水珠。上官智把她拉进门,眼睛笑成一条缝地领着她参观,最后把央措带到他只放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的窄小房间坐下。就在上官智转身出去的当儿,央措看到书桌上有几张照片,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样,好奇心让央措伸手就拿过来一睹为快,照片均拍于上个月,是同一对男女的不同姿势和表情的合影,男的是上官智,旁边的女人臃肿矮小一脸丑相。央措忽然间明白了,这就是上官智从高中起就一直合合分分走到今天的女朋友?因为央措曾问过他女朋友漂不漂亮,他极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没有你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