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珠的夜将凄怅和森兀裹进一种深深的秘黑里,粗诳而婆娑的巨大的核桃树投在地上的剪影仿佛是夜的图腾,猫头鹰与箐鸡的叫声犹如来自异界的传号,那绝对不是人间的飞禽所能发出的吧,通往村外的路泛着白光伸向黑色的松林,我常幻想,那松林的背后定是六道中的地狱或阿修罗界了------
我靠在床上看书，央追和格荣卓玛在另一张床上缝鞋垫，她们会和我说说当天发生的琐事而更多的时候都是她们在用当地的藏语谈天，不时有小伙子在楼下叫她俩的名字，约她们出去玩，两个女孩很害羞，磨磨蹭蹭不愿下楼去，因为我在的缘故，小伙子们又不好意思上楼来，于是我提出要她们晚上回家住不用每晚过来陪我并一再说明我不会害怕了。
从此后,夜晚的霞珠小学成了我一个人的世界.
一天课休时,我和学生在场院里晒太阳,亲眼看见松鼠去偷核桃树上的喜鹊蛋,结果被喜鹊追着打,那热烈的场面还有松鼠狼狈逃蹿的样子惹得我们大声欢呼起来!孩子们纯净的笑脸象头上干干净净的蓝天,只要看到他们笑我也会忍不住想跟着笑.突然,冬梅对我说: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紧接着她说:家里人说过一定不能和你说的.但我们还是要告诉你.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嚷嚷开了"是的,是的!"
"以前在这学校里死过人,晚上会变成鬼来捉人的-------你带上我的护身符就不会怕了!"她一边说一边取下挂在胸前的护身符,其他孩子也取下各自的护身符来要给我.我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感动,藏族小孩都会佩戴护身符,都是父母带着去活佛,喇嘛那里求来的视若珍宝的稀罕物,想想他们是多么在乎我,担心鬼真把我捉去了一般,怎能不被感动呢.费了好大的劲才劝说他们收好自己的护身符,并让他们相信就算真有鬼,鬼也不会来捉老师的,因为老师没做坏事,再说鬼既然是同村人变的说不定会保护老师呢------他们很乐意的接受了我的说法,很放心似的不再担心这件事了.
从那以后,傍晚上香时,我会献上两杯茶,无边的寂寞会让人敏感于最细微的一个情节,眼与心都会更留意周围的一切,一片落花,一片叶,甚至一只羽毛的飘落都会无端的被放大,那么清晰,明了.
我居然开始盼望着真的能与鬼魂相遇,点一盏灯,敬一杯茶,听听那灵魂叙说前世今生的传奇.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美啊.只可惜,我从没遇见,从没------
学前班的小玉莲的奶奶年轻时曾当过霞珠的代课教师,是那里所有老人中汉语讲得最好的一个,是霞珠村里和我最亲近的人,她独自一个人住在村子东南面的山坡上照管牛群和土地,每过两三个星期才回村来带一次粮食什么的,每次她回来都会来学校和我坐坐.老人慈眉善目的,瓜子脸,挺挺的鼻子,眸子清亮,处处显现出她年轻时该是多么美的女人.在那里,她是我最温暖的知音.她会很欣喜的告诉我村里的孩子们变化有多大,说孩子们每天回家都会认真的做作业,表演从学校学到的歌舞,象一个小孩渴望得到大人的鼓励一样,我喜欢从她的口中得到肯定,从而体味那种小小的却甜甜的成就感.
我们能说的也远远不止这些,有这样一种人,岁月的沧桑和历练会让其饱满丰富得象本书,小玉莲的奶奶就是这样的
人.在我的追问下,她给我讲了那个关于霞珠小学的鬼魂的故事:
在这个村子里,不知从那辈子传下来的规矩,男女婚姻都是父母安排的,有对深深相爱的年轻人因抗拒不了家长的阻拦,在学校院子边的平房里引爆雷管双双殉情自杀了.双方的父母在收尸那天看着那惨烈的现场捶胸顿足,痛悔莫及,昏倒过去多次.而两个年轻人的尸骨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只好合在一起火葬了-------
从那后,村里的家长反对自家年轻人自由
恋爱的现象松多了.即使这样,几年前,几个姑娘任然约好一起逃婚过,不过还没到城里就被发现了,现如今还是按父母的安排结婚生子,她们的孩子时下都是我的学生------
我总以为这样的事只是小说里写的情节罢了,不敢相信身边真的曾发生过.没想到在这宁静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也曾演绎过如此刚烈的坚贞,那些成天在山野劳动的男男女女,在他们平凡沉静的外表下,还深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红尘旧事呢.
和那些悲怆凄婉的女人相比,小玉莲的奶奶算得上是最幸福的了.他的丈夫曹爷爷是三坝洛吉的汉族人,年轻时分到霞珠粮店工作,与她相识相爱,结婚生子,一辈子相守在这里,现在儿女都已成家立业,独子在五境乡镇府是一名公务员,曹爷爷平时在家中帮着儿媳照料打点,对两个小孙女宠爱得要命,虽然平时老两口聚少离多,但任能看出他们的感情很好.奶奶还说,自己的这两个孙女是一定要让读书的,就算都考上大学也要供读,将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嫁到哪里都可以-------
最让我感慨的是她说已经买好了棺材,将来老死了要和曹爷爷以汉族的风俗入棺入土,这个好心的男人一辈子都随自己在霞珠了,死了要和他一起埋到他的家乡去-----
教学之余,我以开始把目光投向了霞珠村的人们,我开始想去了解这个地方和生活在村中的每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