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亲调动工作,央措暑期便来到了温暖舒适的繁华城市玉清。她好高兴远离了红尘纷争的锦康,却没有意识到,会在这里鬼使神差地钻进了早恋的万花筒。
邓敏,玉清县一中初二年级男生,和央措家住同一排职工宿舍。初识他缘于他母亲对他的无情出卖,她嗓门很大地对央措母女说:“我家邓敏成绩一直不好,在班里是中下等,明年怎么中考,真是急死我了,央措,你就趁假期来给他补补课吧?”央措看着长得没棱没角,满脸窘得通红的邓敏,差点脱口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接触几天后,央措极其尴尬地发现,中下等学生邓敏的水平其实和自己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而在一些综合性很强的问题上,他的能力甚至遥遥领先,这让央措大受刺激和震动,从前常听老师说发达地方的教学水平如何先进,同等条件下的学生,水平如何天差地别……原来如此!补课一说逐渐变得雷声大雨点小,按部就班地做假期作业成了他俩的中心。两人的相处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和谐,谈话也从最开始的拘谨到放松直到自如。随着了解的逐渐深入,央措强烈地感到,温厚随和、不急不愠的邓敏好像一杯冒着清香气味的绿茶,疏泄着她的火急火燎和毛躁泼辣。
“其实,我认为早恋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不影响学习就行了!我们班有个很漂亮的女生,本来成绩很差,后来和班里一个优等生好上了,男生天天帮她补课,现在,这女孩的成绩都进到前十名,这就叫做爱情学习双丰收!他们的事早被传为佳话,成为我们心目中最理想的爱情版式,你说这有什么不好?”邓敏如是说。
这个话题于央措无异于探险,猎奇中夹杂刺激,美妙中伴生着恐惧……她很快武装好自己,刻意让自己的眼睛蒙上一层探索者独有的迷雾,苦心孤诣地把自己真实的动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绝不让自己在探索过程中露出马脚,更不能让邓敏在自己的眼睛中捕捉到一丝不良情报。早恋不光在老师家长那里是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在这些十四五岁的初中生心里又何尝不是?只是学生和老师家长的最大区别是,学生是用自己真实的情感触觉在感受它,而老师和家长是用他们的价值观去武断地掐死它。在这个问题上,太多的家长和老师都在扮演着弱智或偏执狂的角色,不是吗?既然它是花季人生里确实存在的东西,不管是香是臭,好看难看,闻到了,看见了,就得承认这个事实,然后再成熟理智地正视它。而不是把它转化成一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压力,让所有人挣扎、窒息。在情感的世界里,连大人都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更何况是心智和身体都正处于发育阶段中的中学生!
“有这种事,他们就不怕老师知道?” 惊弓之鸟央措故意淡淡地问。
“嗬!怎么可能知道!”邓敏眼睛鼓得溜圆,注解道:“要是被老师知道了,就蛋打鸡飞,死得难看了!我们学校在这方面管得可严了!”
央措长长地叹气,“我们学校也一样!”不堪回首的往事沥沥在目,特别是汪堆的丑陋嘴脸和让她肝肠寸断的初吻,在此时无限放大,压得她直冒冷汗,她突然悲哀地想,要是邓敏知道我曾经的斑斑劣迹,他会怎么看我呢?“我们一定要努力学习,还有一年就考高中了,到时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你说呢?”央措有意转了话题,故意用慷慨激昂的口气把她内心的颤动掩饰掉。
不知不觉中,一起做作业,一起聊天,一起看电视的暑期生活行将结束。央措说:“邓敏,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和你一块做作业了,再过一周,我就回锦康,过春节我们再见面!你要加油哦!”
邓敏幽幽地说:“是吗?你要走了,我很难过。”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一种神秘怪诞又让人心跳的气氛,世界被沉默席卷了,只听见对方或深或浅、或短或长,或急或缓的喘息。“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你喜欢我吗?”
央措唰地红了脸:“我……”
邓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句话像新春的第一声爆竹在央措耳边震响,随之而来的热血便沸腾着呼啸着滚遍全身,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轮回不息。央措费了好大劲才从火海里脱出,轻轻地说:“我要回去了,晚上我来看电视!”他们羞羞答答地看看对方,眼睛亮得如同装了新电池的手电筒,直照对方心里。两人走出房间,院子里,天高云淡,草还是那样地绿着,花还是那样娇艳地盛开着。
央措小鹿般蹦出单位,任凭暖风轻柔地拥吻着她,陶醉在眼前诱人的景致中。挂着玉米棒子、拖着红胡须的高佻玉米苗,整齐得像军训的士兵,在阳光里共散发着耀眼夺目的骄人光彩;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的方块水稻田,像是被精心绣在其间,为生机盎然的绚烂夏日添上娟美的一笔;各色的蔬菜地,像串花般嵌在其中,环肥燕瘦、玲珑剔透……这一畦畦,一亩亩望不到边际的绿油油把央措的眼睛都洗亮了。啊! “玉清真是个好地方呐!物宝天华,钟灵毓秀!”哪像锦康,恶劣的自然环境,艰苦的生存条件,贫乏单一的物产,怎么也让人找不到归宿感和厚实感。虽然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然而在现实面前,这样的丑和穷的确是没有炳蔚华赡的内涵!
吃饭、洗碗、扫地这些个做功课一般的家务事,今天突然显得特别漫长乏味,央措几乎用尽了耐心才将其熬完。穿了溜冰鞋似地滑向电视房,邓敏已经等在门口了,她的心温柔地颤抖起来,漾出一圈又一圈的快乐和欢喜,哗啦地就站到了邓敏面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和邓敏接通目光的刹那,央措却用自然而然和清醒百醒织就的眼光看了邓敏一眼,就大步走进了电视房,就在邓敏捱着她坐下的那一秒钟,央措莫明其妙地恨起邓敏来,恨得那般不可调解,不可忍受。之前,她俩也天天坐在一起看电视,可那时是两小无猜,心中坦荡。可今晚,世界却变了,央措觉得电视房里的人都在看她、注意她、讥笑她,她忍不住回头张望,她那过于敏感的神经似乎已经感觉到那些大人都在用鄙视的眼光下瞧她,轻慢她,甚至已经在对她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如坐针毡的央措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电视屏幕上的《射雕英雄传》怎么也吸引不了她的眼球,俏黄蓉的经典台词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憨实的郭靖让她心烦得直想骂。总之,该电视剧往昔对她散发着的迷人魅力现在已全部消失殆尽。如芒刺在背的她再也坐不住,拨腿就往家走,从此再没勇气光顾电视房。
白天,央措的心又陷入到一种无法排遣的忧郁和矛盾中。一出家门,她会本能地四下搜索邓敏,他若在,心中就会荡起阵阵欢愉,若不在,就会觉得好失落。而邓敏一看见央措,就会形影不离地跟随其后,央措很快被他巴尔狗般的举动弄得又气又恼,忍耐力一旦溃毁,邓敏就成了她的火塘,莫明其妙就被她狂烧一顿,可看着他一脸无辜,期期艾艾的表情,央措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过分……真是横也不成,竖也不是,急得央措只掉头发。
启程前一晚,央措到邓敏家告别。邓敏紧紧握着她的手,久久盯着她,“央措,你,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一提到这个“亲”字,央措心中的惜别之情和羞涩瞬间就变成了火药线,“嗤嗤嗤”燎着火星迅猛地燃烧起来,她白了邓敏一眼就把头扭开,心中火翻翻地想:“怎么这些男生都是这个臭德性,动不动就要来这种破事!难道心灵里就没有一寸洁净之地?真是龌龊!”
突然,邓敏一把将她搂进怀抱,匆匆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央措急了,像是被蜜蜂蛰了般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将邓敏推了个四脚朝天,邓敏被这极不合情理的暴乱弄得一脸窘态,他慌忙从地上趴起,脸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一声不吭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央措觉得自己过份了,可就是道歉不出来,她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这般凶悍莽撞、刚烈坚硬、乱七八糟。好半天,央措才憋出一句“我会给你写信的。”说完就大步走出邓敏家。
在与邓敏一周一封的通信中,央措渐渐有了这样的思考,人,总得有所寄托,有所喜爱,十五六岁的花季男女也如此。可朦胧的认知总是被父母和老师武断地认为是犯错误或低级下流。情绪得不到渲泻,想法得不到理解,感受得不到认可,心就被囚禁了。然而,人的感知神经却不会因为打压和摧残就丧失掉它的能力。吃一颗蔗糖,却硬不准你说蔗糖是甜的,尝了口盐,非逼得你说它无味,这岂不是极度霸道和无比滑稽吗?我们只有把异彩纷呈的世界藏起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张扬它的精彩。前提是永远不忘记自己学生的身份!央措一下子沉稳了许多,读书也更能静下心,这种踏实感就像箱子里放着的心怡新衣,不一定要穿在身上炫耀,但求拥有就行,如此,别人的靓装也就不会轻易刺激和伤害到自己,有和没有根本就有着本质的区别,有,就是一种底气,一种资本!
央措更用功了,空闲时间就顺理成章地给邓敏写信,她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些信定性,说情书呢,却通篇没有一个“情”字,说不是情书呢,却又编织进了她多少的心语。原来,躁动的青春需要的不是一种固化的,可以触摸的真实,只需要有一个接应自己浮动思想的载体,要求只有一个,存在就行!然而,一切并没有按央措的美好设想持续下去。寒假前夕,邓敏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铁,竟然三番五次打电话到学校办公室找央措的舅舅,请他转告央措买十把藏刀带回玉清。结果可想而知!虽然央措智勇双全地逃脱了舅舅的审问,但还是惊若寒蝉地从此断了对邓敏的一切念想。
本该结束的故事还在无奈地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