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回到玉清,央措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整天窝藏在家,上趟厕所都拿出百米的速度。邓敏起初让他妹妹频频给央措传话,央措不理,他就等在厕所附近,央措装作没见,后来他又站在央措的窗户外大叫大嚷,央措心里鄙夷地嘲笑,你爱咱叫,就咱叫,别说你鬼叫两句,就是你拿炮轰,我也不会再理你!
不料央措却在厕所里和邓敏的妈妈撞了个正着,正在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时,邓敏的妈妈笑笑地问:“央措,你怎么不来我家和邓敏做作业了,你们不是闹别扭了吧?”
央措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她妈妈又说:“这次期末考,我家邓敏进步不小,都排到十三名了,我和你邓叔叔都说,这全是央措的功劳,你给邓敏的信,我们都看了,你总是鼓励他要好好学习,勤奋努力,考好中考,我们都说央措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央措听不下去了,难受得像被人揭了疮疤,真想纵身就跳进化粪池。她朝死地诅咒“邓敏啊!你居然让你父母看我给你写的信,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我今生今世绝不会饶恕你!”
新学期,班里连连播报出新的恋爱动态,鸳鸯榜上热闹非凡,人丁兴旺,失落变成了万千只小虫,咬啮着央措的心。不在失落中死掉,就在失落中新生!央措注意上了本学期才来的,长得酷似日本影星三浦友和的补习生汪家宇。
汪家宇,一个在去年中考中失利,自负地回农村当了半年农民,终又无法忍受沉重枯燥的农村生活而重返学堂的大男孩。也许是不平常经历的磨练把他变得老沉持重,漠然冷僻,花痴央措远远地观望着他,却迟迟不敢轻举妄动。当她数次处心积虑接触汪家宇的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后,央措反倒被汪家宇的极端自我迷成了弱智。公然嘻皮笑脸地在宿舍宣布,汪家宇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结果才第二天,她就被纠到了舅舅面前,她巧舌如簧地化险为夷。可是被气得歪了鼻子的央措不想服输:“哪里跌倒,哪里爬起!决不轻饶那个无耻告密的小人!”
央措一错再错,她愤慨地质问全宿舍的女生:“你们是谁告我的密?既然敢出卖我,就该不怕我剐!有本事就站出来!”没有人理她,更没有人站出来,央措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她越骂越激动,越说越过火,竟然说:“告密的恶人,你给我听好,你还别真以为我会喜欢那个补习生,说实话,我还看不上,不信走着瞧!小人!”话才从嘴里蹦出来,央措就已经后悔得要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通反间谍战,央措变成了全班女生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神,汪家宇看她的眼神似乎更冷更酷,央措对自己说,彻底没戏了。
说又说回来,央措也并非绝对不招人爱!
曲卫宁是班里公认的小画家,素描、水彩、油画…随手就来,隶书、楷书、魏碑、草书…写什么像什么。深眼窝高鼻梁卷头发不修边副又不讲卫生的准画家私下说:“央措是班里黄金分割最接近标准的女生,是个绝佳的人体模特。”这话一传到央措耳朵里,她就与坐在前桌的曲卫宁反目成仇,不共戴天。
曲卫宁像往常一样说:“央措,借下你的语文课本,我抄题目。”央措说:“没有!”
曲卫宁说:“央措,借你的橡皮用一下。”
央措说:“没有!”
曲卫宁说:“央措…”
央措干脆把脸扭朝一边。
到后来,只要看到曲卫宁转身,央措立即趴在桌子上佯装睡觉。直到有一天,央措发现曲卫宁搬走了,乐得她直想放歌。
矮小清瘦的同桌然登因其滑稽幽默的举指,风趣经典的谈吐被同学美其名曰为阿古登巴,一个集善良智慧乐于助人为一体的藏族阿凡提。有段时间,班里流行捭手劲,你和我捭,他和她捭,他和我捭……大家乐此不疲,角逐热火朝天。一次轮到阿古登巴和女同学捭手劲,他一本正经地从桌洞里拎出一块墨迹斑斑、脏破不堪的抹桌布严肃地说:“垫在中间,先把她垫在中间,这男女授授不清嘛,是不是?”全部人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个个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溢出。
一次轮着央措他俩当值,头天扫好的院子却在第二天早上堆了好几大堆新鲜的牛粪,央措急着找工具处理牛粪,阿古登巴却郑重其事地把班里外号叫做“牦牛”的李艳叫到牛粪前说:“你看你,你看你,拉屎也不挑个地方,昨晚我们才打扫干净,现就被你弄成这样了,你说现在咱办?咱办……”被她戏弄的李艳当即爆笑得直不起身来,举起拳头大叫“死阿古登巴,你……”阿古登巴膝盖一曲,腰一弯就从李艳的手下笑着跑开了,一直紧跟其后围观的同学笑得人仰马翻。
央措和阿古登巴升入初三后成为同桌,两人就相处得一团和气,学习用具共用,美食共同分享,同仇敌忾地咒骂上课不知所云的老师,你唱我和挖苦打击做作矫情的同学……可这么好的友谊,最终还是没能持续到初中毕业。
当央措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闻了阿古登巴一直在默默喜欢她的传闻后,自己首先就乱了,突然被改变了的心境,让她敏感多疑得像只偷油吃的老鼠,相处越来越艰难直到力不从心。她在心里埋怨起阿古登巴来,他怎么能在好朋友身上打这种馊主意呢?俗话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当承受力达到了极限时,央措选择了搬离阿古登巴,不料她的行为却捅了一个大马蜂窝。只要她经过男生宿舍,就会听到阿古登巴在窗户孔里喊:“央措,央措,有人找,央措,央措,有人喊,”“央措,央措你别拽,你有什么了不起…”搞得其他过路的学生兴奋得发出阵阵狂笑,气得央措真想捡个大石头朝那个窗户扔过去……阿古登巴的疯狂行为把他和央措之间的纯洁友谊撕得粉碎,愤懑难息的央措从此再不理他了。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原来早恋这么麻烦!十六岁的央措在蓝天白云下有了这个伟大发现。幸亏昨天已逝去,不管它有多丑多坏多么不尽人意,它已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历史。可喜自己长长的生命线正要起锚,哲人说过,被同一个石头绊倒两次是一种耻辱!央措发誓,高中三年,自己一定要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央措壮志凌云的高中生活其实才进行了三四个星期,她就被苦行僧式的生活围困得迷茫彷徨、不知所措。观察其他同学,也发现他们进校时的激昂文字和意气风发都被太阳灼烤成了蒸汽和雨水,又像被低温冻成了冰块,灰头土脸、老气横秋!在禁欲主义的高压下,央措可怕地觉得,连现实都在坍塌,何来歌舞升平的明天?她突然不可抑制地羡慕起像和晓梅那样读了中专的同学,她们已经摆脱了升学的压力和分数的羁绊,三年后就能够骄傲地成为国家干部,她们不需要逼着自己回避男女之事,他们的生活该有多么美好啊!央措心痒了,决定去探个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