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条给肖丽红带来的唯一改变是,再看扎西时,她的眼中漾起了秋水,脸上枫叶片片……可她依旧像只美丽的小鸟独自倦缩在坐位上,低着头听课,上自习发呆。
一个周五,肖丽红没来上课,听见女生帮她请病假,扎西没来由地一阵难受,整天魂不守舍的,听课老走神,做作业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没精打彩得只想叹气。周六,肖丽红依旧病倒在宿舍,看着肖丽红空空如也的坐位,扎西的心也被掏空了,现实像块磐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痛得他呼吸困难两眼晕花,完了!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再不采取行动,卧床不起的就要轮到他了。放学回到冷清清的家(爸爸又下乡去了),浑身不对劲,坐不住,站不稳,心中像燃起了一团火,这团火来势凶猛,烧毁了他昨天的生活,烧坏了他平静的心,烧焦了他的信念和理想,烧得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肖丽红。他再也无法在烈火中静默,骑上单车就投进了苍茫的暮色中。他心思清晰,想法笃定,朝着学校一路狂飙而去。朦胧的天色成了他天然的隐身衣,任凭他的心鲜活地跳跃,耳边呼呼的风声更像是在为他鼓劲加油,激起了他脚下可断钢铁的力量,嗖嗖火转的车轮声比任何音乐都悦耳动听……哦,黄昏笼罩下的世界原来会有这么美好!
来到女生宿舍门前,紧张慌乱很快就扑灭了他的心火,取而代之的焦虑和忐忑左右得他踌躇不决、徘徊不前。正在他艰苦决断的时候,宿舍的门突然开了,是同学索格来倒水,他一急,就把他班长的智慧和老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索格,麻烦你叫肖丽红出来一下,我给她送来了她要的笔记。”
班长大人一声令下,索格爽快应承,三大步就跨回了宿舍。扎西的心却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脑子一片白茫茫。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呢?如果肖丽红不出来,如果肖丽红说……如果……如果……就在他思绪乱如牛毛时,门响了,肖丽红幽灵般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门随即就被带上了,浓重的暮色使扎西无法看清肖丽红的脸,可是那身形、轮廓和飘进他鼻孔的馨香,已经把他击中。他笨嘴拙舌地问:“你好些了吗?”
肖丽红气息微弱地回应:“嗯”
他焦急地追问:“你去看医生了吗?”
肖丽红的语气软得像快被折断,“我昨天去看校医了,给我开了些药。”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沙哑得快撕裂了般的咳嗽声,像颗颗图钉钉在了扎西的身上,他一抿嘴,说:“走,我带你到医院输液去,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两组液体滴完,已快到十二点。走出医院大门,扎西果断地说:“天这么晚了,你今晚干脆就去我家吧,我爸下乡去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再说你明天还得输一次,还是我陪你来吧!”肖丽红没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他身边。在共同的困难面前,扎西不自觉地就正常了,脑子不再乱,心也不再飘忽,稳当地把肖丽红带回家。
“我家在荣吉,我妈妈在荣吉乡卫生所工作,这大套间是我爸单位分的宿舍,外面这间是厨房,里面是我们父子俩的寝室,你今晚就睡我的床,我睡我爸的床。”
肖丽红羞涩地笑笑,轻轻地坐在了扎西的床上。
“你现在赶紧脱鞋睡觉,我去洗脸洗脚。”说着,扎西就转身去了厨房,他提高嗓门说,“明天我给你补习这两天落下的课,晚饭后我陪你去输液,后天你就可以去上课了。”
当扎西趿着拖鞋进来时,肖丽红已经睡下了,苍白的小脸露在外面。扎西的心一阵悸动,他若无其事地“卡嗒”一声拉了灯线,在黑暗中三两下脱丢衣服就钻进了被窝,脑子里突然有种幻觉,自己好像不是睡在床上,而是躺在云朵里,或是飘在家乡夏季的小河上……为了不让所有细胞都绽放,他绞尽脑汁想找点什么话来说说,耳畔却传来了肖丽红均匀沉沉的呼吸声。他的心瞬间释然,这病真是把弱不禁风的肖丽红折磨虚脱了,还好,自己当机立断雪中送炭,要不,还不知这可怜的人儿还要受多少煎熬。心里一阵蜜甜,黏稠的蜜糖从胸中扩散开来,甜歪了他的嘴,沾住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细雨濛濛的星期天,世界笼罩在一片烟雨浓雾中,远处的山只有个轮廓在迷雾中绵延,近处的房屋在细雨中沉睡,空气中的美妙和浪漫浓得化也化不开。扎西把铁皮炉里的火烧得红旺旺的,烧好开水,煨好茶,叫醒肖丽红后,他去街边的小食店里买回五六个馒头,一顿温馨暖和的早餐在酥油茶筒的“吭哧、吭哧……”声中摆开了,扎西觉得手中酥油茶筒发出的声音犹如自己欢悦的心跳声,只是平时甘之如饴的酥油茶今天怎么突然淡如白开水,馒头也失去了往日的香甜味,任凭他怎么努力,进餐数量还达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他自嘲地轻笑,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吃不下饭,还是根本就不用吃饭。肖丽红的饭量更是少得让他咋舌,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漂亮的女孩子哪有海吃猛喝的,更何况是玉体欠佳的她。
早饭后,扎西交待肖丽红看书,自己到菜市场买排骨,萝卜,准备为肖丽红炖一锅清凉滋补且味道上乘的排骨萝卜汤,这是妈妈教他的补身体的最佳菜肴,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穿梭行走在稀泥纠缠泥泞不清的菜街上,奇怪自己心底怎么也生BU起一丝烦燥阴郁,要是搁在平时遇上这样的阴雨天,他宁可到门口哪家小食店糊弄几口饭食或清茶下干馒头了事,也绝不会亲临泥水翻天的菜街。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买菜的过程简直比游荡在花园里还让人开心惬意,平时那个贼惊惊的嘴角长着一大撮黑毛的屠夫,今天也显得格外平和质朴,给他砍了两斤油光水滑的大排骨还少收了他一两的钱。他甚至连伞都不撑,任由细碎的雨滴亲吻他的头发、双颊、脖颈,给他带来凉快。下午他给肖丽红补了两小时的课,这才发现肖丽红的基础那真不是一般的差,这个现实让他禁不住心颤和着急,再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肖丽红这成绩,怎么可能考得上呢?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两个月内帮她把成绩补上去,再不济,也要让她考上个高中。
输完两组液体回到家,肖丽红几乎痊愈了。她娓娓地告诉扎西,她父母亲都在离锦康六十公里处的大型伐木厂工作,爸爸是副厂长,妈妈在厂工会。像个独立王国般驻扎在连天连地原始森林里的伐木厂,几千号职工的子女都只能在厂子弟学校里读小学和初中,由于子弟学校的很多教师,特别是中学老师总是想方设法逃离信息闭塞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多年来教师队伍从未稳定过,教学质量每况愈下,害得伐木厂的职工只能让孩子寄宿到城里的学校。肖丽红忧郁地说:“我爸妈本想让我读初一就上来的,无奈我自小体弱多病,药罐子一个,她们又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放上来,所以一拖再拖,到现在,我人虽是上来了,可是我的基础太差,根本无法跟上班里的同学,我难过得都想跟父母商量休学了……”
扎西难过又心疼,赶紧安慰她:“你别急,你别急,更别想休学的事,说实话,今天给你补课时我就想好了,以后你每周末都跟我回来,我来给你补课,平时晚自习你能逃就逃,上我这里来,我一定帮你补上去。”
肖丽红轻轻地叹气,满眼的茫然和丧气。
扎西继续帮他打气:“我说的是真的,我爸在乡下建电站,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呆在乡下,很多时候他都回荣吉我妈那里去了,极少来锦康,他们对我都很放心,回来也就是给我放点生活费,所以,你真的可以跟我回来,让我来帮你补课,你一定会跟上来的。”
肖丽红咪嘴咪眼地对他笑笑:“好吧,我尽量。”
……
一颗红星为了爱的扎西,活一生人也没法弄明白,自己一生的隐痛,或者说是半生苦痛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那颗为了爱甘愿付出一切的心,和为了情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