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新年贺卡静静地躺在央措的课桌上,央措一看,天呐!竟然是上官智寄来的,她的心都迸开了花。看着上官智用不太好看的笔迹写成的:“祝你拥有辉煌的新一年!”再看正面以蓝天白云、金色麦田以及“生命中的等待实在是太多”字样组成的贺卡,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她把弄着贺卡,混沌朦胧的意识令心情忽上忽下,忽冷忽热,忽胀忽缩。“生命中的等待实在是太多”最终让央措插上了多情的孔雀翅膀,再次飞向灵霄宝殿。却又很快为上官智发射的光怪陆离的信号感到无底。男女间的恋情应该很简单,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喜欢了就沾上去,不喜欢了就离开,而上官智含糊不清矛盾重重的做法到底该如何去套解和破译呢?
一月底,班里到离江城一百多公里的虎王山实习,临行前一天,央措忍不住电话告之了上官智。在蜚声滇中的虎山寺里,央措“扑咚”跪倒在了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面前,虔诚地祈祷:嫁与上官智,恩爱一生!
期末考,央措虎口脱险,六门功课都攻到了及格线上。虽侥幸逃过补考,但没有一门是上了八十分的。这和老师天天宣讲的专升本的条件必须门门八十分,平均分八十五分的政策完全相悖,心存志远的升本梦就这样像南级的冰块碎成一地。
及至寒假,上官智都未露面,回家前,央措又一次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行程。他一样凉薄的口吻使央措有种比雪风吹到身上还寒冷的感觉。只有把无以言说的心事打包在行李中,和罗雪玲一起踏上了回锦康的客车。踏进家门,家人热切欣喜的表情多多少少冲淡了集结在心头的愁云。爸爸特地为她做了药膳烧猪肝,说是专门为她视力下降向民间医生讨来的偏方,妈妈早为她炖好了香喷喷的虫草鸡汤,也说是她吃了可以养肝明目。外甥农布被裹得像个棉花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只大企鹅,可爱得让央措直想啃他的小嫩脸。妈妈在吃饭时无意间说了一则让央措尖叫的消息,格追在一月初结婚了,嫁了个二中的老师。巨大的好奇让央措扔下饭碗就朝格追家跑,她得去看看这个十九岁的第一位新娘朋友。
三月一个阴云密布、雪花纷飞的傍晚,格追吃完晚饭就匆匆赶到二中为妹妹开家长会。格追的爸爸出差了,妈妈的文化程度仅限于四个字—鲁茸卓玛,那是她自己的名字。而此时的格追,已有两年多工龄的格追,早已从毛毛虫蜕变成了靓蝴蝶,缤纷的翅膀把全家的空气都扇得其乐融融。妈妈当然乐不可支地把这个差事派给她。格追可不太愿意去为妹妹开家长会,嫩得像刚刚摘了红领巾的她,横看竖看还不就是一个学生,当啥家长?真是糊弄人。挤在那些老气横秋、一本正经的家长面前,除了一身的不自在,还能怎样?还有那些教妹妹的老师,人家会用信赖的眼光看自己吗?可母命难违,她只有嘟着嘴,极不情愿地出发了。
格追脚蹬乌黑锃亮的高筒靴,一件长齐膝盖的黄色羽绒服罩住黑牛仔,光洁莹亮的额头、微微透红的脸蛋,清新鲜嫩得像刚出土的蘑菇。找到妹妹的教室时,那里已坐满一屋子的大人,她赶紧摘去乳白色的围脖带,理理齐腰的麻花辫。青春饱满又光艳四射的她顿时让教室亮堂起来,仿佛又打开了一盏灯。
首先发言的班主任叫陈耀斌,一个欣长而胸膛宽阔的藏族小伙子,蜜色的皮肤同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健康又帅气。他发言时表情威严凝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断睃视着家长们,好像在坐都不是家长,而是天天被他调教的学生。他谈吐的气质与严肃的家长会场合相得益彰,使人不得不肃然起敬。他强硬坚决的言谈中透出的浓浓责任心和强烈使命感,如同高原湖泊上升起的轻盈雾岚,升腾着家长的希望,温暖着家长的心,包括十九岁的格追。以至于后来发言的几位任课老师都说了些什么,格追只字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她的目光总是脱兔似地蹿到陈耀斌的身上,有几次还和他撞了个正着,羞得她的红脸无处躲藏。到了家,眼前仍然晃动着陈耀斌那张冷峻刚毅的脸,耳畔总是响起他铿锵有力的发言,心扉在不自觉中就蓬勃得如同锦康五月的青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提示着她,在心底蛰睡了很久的爱情已被声声春雷唤醒。
十八岁的格追压根就没正正式式地谈过一场恋爱,小学五年级时喜欢上表哥,是因为表哥处处向着自己,时时关心自己,就顺理成章地喜欢了。只是那种感觉极像她最爱吃的棉花糖,看着摸着吃着都特别享受,没钱买时,还不忘光光。上初中后,格追很快就知道了亲戚之间是不能这样喜欢的,她被吓得像是偷了家里的东西被妈妈抓了个现形一般,从此再不敢对表哥胡思乱想。后来她在学校里偶然发现曾经在西合粮食局共度童年的玩伴雷建国,明朗英俊的雷建国像一剂酵母菌,慢慢把她心底的过去和现在揉合在一起,发酵出一种温润醇厚的汁液,浓烈的味道渍得格追最终意乱情迷地向他抛出了红绣球,结果被他一封信就镇压在了明永冰川下,使得本就不算优秀的格追从此鼓不起自信。中考落榜更让她心灰意冷,她发誓这辈子打死也不再读书,再也不进学校!幸好几个月后,她参加考工并顺利进了保健站,她格外珍惜这份不需要读书考试就可衣食无忧的工作,一天除了回家吃三餐,她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单位里捧好铁饭碗。保健站是个很特殊的地方,除了五十出头的站长是个男性外,其余的都是女医生、女护士,来这里看病办事的也都是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即使难得遇上一个男性,那也是幼儿园来检查身体的小童男。修道院一样的环境,自然为她屏蔽掉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两年来,她顺利地转正,顺利地加工资,顺利地通过履职考核……六根都快净了。可是这个家长会,却在一夜之间打乱了她的平静,她的心乱了,脑袋也飘忽了。她意识到,不管是该来的还是不该来的现在都已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