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央措因患了急性肠胃炎病倒在床上,朱卫东连背带拖把她弄到校医室。中年女医生刚开口问哪里不好,朱卫东就抢着说:“医生,她病得很厉害,头晕,刚才在路上还吐了!”医生很反感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说:“我没问你,我是在问病人!”随即嫌恶地狠瞪了他一眼,朱卫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无比地闭上了嘴。央措的心疼了,很可怜他为自己出丑,赶紧强打精神朝他投去了温暖的目光。那一刻,他们的心第一次连在了一起。
挂上输液瓶,朱卫东就在央措的床边坐下,一会儿看她的手,一会儿看针水滴得是否正常。央措看着他忙前忙后的专注神情,感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的厌恶、冷漠、反感,内疚、自责、歉意突然在心头卷起涛天巨浪,挑断她的筋,砸断她的骨,她闭上潮湿的眼睛,第一次笃定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朱卫东紧紧地把她的手拽在手心里,温柔地凝视着她,万般滋味排山倒海地压来,央措的泪珠霎时滚天滚地地滑落。她这一哭,误以为她痛得厉害的朱卫东慌得牙都要掉了:“不哭了,不哭了,打完针就好了!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知道,看你生病的样子,我有多心疼吗?我的小宝宝!”
央措一愣,“扑哧”一声大笑起来,这个神经病,居然连小宝宝这样恶心的称呼都叫得出来。她越想越好笑,索性边擦眼泪边放声大笑。朱卫东不笑,他红着脸,贴在她的耳边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好想整天把你捧在手心里亲个够……”
从校医室出来,朱卫东就急着到食堂打饭。下午,他干脆也不上课了,把央措带到他的床上休息,自己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端水,递药,嘘寒问暖,忙得满头大汗,态度诚恳谦卑得像是在伺候主人的奴仆。央措又一次被他感动得脖子发硬,她不太好意思地望着他,发自内心地轻声说:“朱卫东,你对我真好!”
朱卫东一怔,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那当然了,我找了二十年才找到你,我能对你不好吗?”那神态,那语气,好像央措现在就已经是他家的人了似的,逗得央措哈哈笑。“来,让我抱抱你,想死我了,你知道吗?我天天都想你,不见你时,想你,见了你还想你!你说这是为什么?”他迷惑不解、极其认真地望着央措问道。
“真想知道为什么吗?”央措取笑他。
“当然了!”他更认真了。
“因为你是没有谈过恋爱的青苹果!哈哈……”
朱卫东一副疑团散尽的样子,点着头直解释:“还真是让你说对了,读初中时,我还不懂这些事,读高中时,我是学校学生会主席,哪敢做这些事。”
央措吃惊地猛眨眼,“哦!看不出哟,你还是学生会主席?当了几年?”
“高中三年都是。”
“原来是老革命了,怪不得开起班会来那么老腔老调的。”
朱卫东笑着说:“我读中学那几年,学习好,各方面都好,学校要求班里评优秀班干部和优秀团干部各一名,可我们班全票通过两个名额的却只有我,就是选不出来两个,老师没有办法,只有指定了一名学习好的女生为优秀团干部,同学们心里都不服得要命。这次高考,我也只差几分就上本科线了,老师们都为我惋惜,当我接到专科的录取通知书时,真是气得要命,都想过不来了,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天意,就要我来认识你,把你领回家……”他喜滋滋地摆着龙门阵,央措漫不经心但却很认真地回答:“我可没答应要跟你回家。”
央措再也无力抗拒朱卫东无懈可击的爱。从此,俩人不仅课下形影不离,就连上课也频繁递小纸条。节俭的朱卫东专门装订了一本草稿纸,专供他和央措上课以笔代言,两人你写一段递过来,我写一段递过去,一个月下来,两活宝居然写了满满一本。一放学,朱卫东左肩挎着自己的书包,右肩挎着央措的书包,一只手拿着一个口缸紧紧跟在央措身旁,就像战场上背着冲锋枪手榴弹寸步不离首长的警卫。一进食堂,他就婆婆妈妈地唠叨着今天该给央措打什么菜。下晚自习后,他就像被狂颠了一天的罐装啤酒,一开启就喷出几丈高的激情,狂烈地拥吻央措,一遍又一遍说:“央措,我不想上学了,我现在只想把你带回家结婚。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想你都想得快发疯,这种折磨人的日子真是难熬透了。”
每当这种时候,央措就吃错药了似的变得清醒百醒,她不但不配合他的你侬我侬、卿卿我我,还特别离谱地故意挠朱卫东的胳肢窝、脖颈,逗得他直泄火。更多时候,她像一台坏了引擎的车子,任凭朱卫东怎么折腾,就是发动不起来,听着朱卫东的梦话,她心里却明镜似地亮堂,接受了他的爱,也同意整天要他陪伴在身边,可这与婚姻好像没有任何关系,才二十岁就忙着结果青春,然后和他厮守一辈子,这怎么可能,老天!星期天,朱卫东一定坚持要把央措的大件衣服洗掉,每隔一个月,他雷打不脱地要让央措把床单被套统统换下来由他洗净。他总是乐呵呵地干着这些活,笑逐颜开地对央措说:“看你弱不禁风的,我实在舍不得让你干这些重活,省得病了又让我心疼喀宝宝。”
央措听他这么一唤,又笑得眼泪狂飞,悉听尊便地把大抱大抱的脏衣服递到他手中。
冬天来了,看着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央措,朱卫东二话不说就给她买了件近四百块的呢绒大衣。暖和漂亮的大衣却让央措沉重如穿了盔甲,四百块钱似乎是四百块沉甸甸的砖头,重重地堆砌在她的心坎。“我就这样用了他的钱,要了他买的衣服,是不是太不自尊自爱了?”
朱卫东心满意足地裸奔着黄牙,摆弄着鱼尾纹做成的扇子,把央措从头煽到脚,又从脚煽到头,惬意得像是在欣赏他考了高分的试卷。“央措,你真漂亮,穿上这件大衣,你更是美得让我心疼,灵感提醒我给你取了个汉族名字。”
央措好奇了:“什么汉名?快说。”
朱卫东摇头晃脑地笑得嘴角都扯到了耳根:“婷婷,好不好听,你看你又苗条,又漂亮,永远那么亭亭玉立,以后,我就叫你婷婷好了,喜不喜欢?央措虽好,可它毕竟是个藏名,我喊着怎么也找不到感觉。”
央措的脸顿时红如盛开的玫瑰花,“哦!”一下就被他铂金五星级的恭维推上了云端,飘飘欲仙,忘乎所以。
周六,央措和朱卫东又来到罗雪玲的宿舍。央措有个怪癖,谈恋爱也要尽可能地带着罗雪玲。她固执地认为,罗雪玲能给予她无比受用的风趣言谈,震撼人心的世界名著,日趋成熟又独道的思想……这样的超级精神大餐是朱卫东无法拥有的,朱卫东则更像个恪尽职守低眉顺目的保姆,拥有自然不是坏事。他从不阻止央措去找罗雪玲,更不会为此牢骚甚至不满。他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央措后面,任凭央措怎么劝他离开都无济于事,好像他一走央措就会被拐卖了或者弄丢了,唯有在他的眼皮底下晃着才放心。日子长了,罗雪玲和央措也就习惯了这根尾巴,更何况这根尾巴还是她俩周末的银行,什么烧烤了、零食了,只要她们的胃有本事撑下,这银行从来都是手到擒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于是乎,一道独特怪异的风景就出现在了大街小巷,央措右手挽着罗雪玲的左臂,两人交头接耳热火朝天,朱卫东就紧捱在央措的左边,像车轮子一样跟着滚。
推开罗雪玲的宿舍门,罗雪玲不见,但见一男生坐在她的床上,卷发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厚唇脸庞白里透红,让央措联想到《西游记》里的佛祖。罗雪玲端着脸盆进来了,一见央措,她的脸就变成了红苹果,央措会意地朝她骨碌碌转眼珠,罗雪玲不好意思地介绍:“锦康老乡余江平,今年考进物理系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