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罗雪玲刚升大二说起。一个周六中午,爸爸的好朋友,锦康一中的物理老师杨老师带着一个帅小伙来到罗雪玲的宿舍找她,杨老师乐呵呵地说:“雪玲,我来江城看病,你爸爸一再叮嘱我必须来看看你,我顺便带了我的得意门生余江平来报到,也考在你们学校,今年他的物理高考成绩可是全州第一,我好久都没出过这样的弟子了。”
罗雪玲赶紧向一旁的余江平点头问好,高鼻大眼、剑眉朗目的余江平却让罗雪玲的高度数眼镜片掉了一地,眼花得像是在看太阳……
吃饭时,杨老师又不厌其烦地开起余江平的个人表彰会,余江平脸红着一次又一次低下头,罗雪玲也被觉得浑身不自在。饭后,急着上医院的杨老师就把余江平全权托付给罗雪玲,要她帮助余江平去办理开学注册手续。罗雪玲表面很平静地带着余江平报到,帮他搬东西,找宿舍,认澡堂,餐厅,再带着他到学校外面最便宜的商店习日用品……心却很奇怪地不听话,始终乱跳得偏离了轨道,俊雅的余江平像个大闺女,动不动脸就红,文静内敛又第一次单独和帅哥出双入对的罗雪玲就更了,俩人你追我赶比赛着害臊,偶尔相视的目光总像漫天飞舞的蜻蜓,慌忙忙地逃也。秋老虎肆虐着她们,热汗在身体里蒸腾,薄上衣湿了前胸后背,可罗雪玲的心却像刚出油锅的玉米饼,香甜烫滑。回到宿舍,她兴犹未尽地哼起《让我欢喜让我忧》,忙出忙进洗脸换衣服。
罗雪玲从此被点开了天眼,一向低头走路、只听风声、只闻花香的她,变成了长颈鹿,老是在食堂里,大路上灵活地扭着脖子转来转去,她多么希望能无数次偶遇余江平。但心想事成的概率毕竟极低,还不合适宜,有一次碰到余江平,是她正努力从打菜的人群里高举口缸挣出来,真是的……另一次遇到余江平时,她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油炸洋芋,害羞变成了小猪,拱得她面红耳赤,只好草草了了地匆匆道别,真恨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张士贵的马,拉稀摆带上不了战场。
周末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熬,心里不知啥时跑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跳得她简直无法静坐下来,偷偷看一眼镜子,呀,这是自己吗?脸庞红润娇艳如花瓣,额头光洁温润如美玉,眼珠铮亮如阳光下的水晶……躺在床上看小说,注意力却像池塘里的红色鲫鱼群,一会儿聚拢了,一会儿又散开……上厕所也下意识地三步一回头,生怕错过了什么。宿舍门一次又一次被敲开,每响一次,罗雪玲的心就冲到嘴里一次,它也要来看看,余江平今天会不会来约她。可是直到晚饭后,罗雪玲等来的却是央措和朱卫东,她的心失望得缩在角落里,和央措有说有笑大吃大喝着,心底那无法言喻的期待和盼望,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涨潮般越来越高,这样的心绪一直持续到星期天晚饭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时,她再也撑不住,拉下帐子倒头睡觉,却听见有人喊她:“罗雪玲,有人找。”
慌忙探出头一看,哇,是余江平,惊得她耗子一样又将头缩回蚊账里,心里号角吹得催人,红着脸赶紧下床。一对视,两人又开始比赛脸红,余江平羞赧地笑笑,说:“我想请你带我去买双胶钉鞋,上体育课时我才发现球鞋带忘了。”罗雪玲如花骨朵般的心徐徐绽开,挡也挡不住的娇羞和美丽流泻得满脸都是。
一路上,罗雪玲很想挑个话头,可嘴角就是管不住地抽筋,欲笑还羞了若干次,只好欣赏晚霞涂金的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披上了暖融融的金黄色纱幔,全没了先前的僵硬和冰冷,很像一个个有着威仪外形和柔肠善心的惩恶扬善的卫士。来来往往的车流顶着温馨的霞光奏出动听的圆舞曲,晚霞笼罩的过往行人,完全摈弃了升斗小民的漠然倦容,成为优越生活的享受者……真是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温馨,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精彩啊!腼腆的余江平过了好半天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拉着话头,罗雪玲认真接应,努力找话想多说点,可中间还是一次又一次冷场,像第一次登台上课的实习教师,怎么就有那么多逃不出的尴尬和窘迫……这一切并没有让罗雪玲有气馁和不适之感,相反的,斯时斯景,已在她时空的博物馆里,凝结成了莹润丰美的琥珀。局促和羞怯很快变成一双双崭新耀眼的球鞋罗列在他们面前,余江平一脸兴奋地挑着试着,罗雪玲就幸福地等在门口安静地看他折腾,当路灯把黄昏赶走,余江平总算满意地提着新鞋打道回府。
回来的交流明显通畅了许多,罗雪玲这才了解到,余江平的初中是在他老家的乡镇中学就读,高中考上锦康一中。他的理科一直拔尖,特别是物理和数学,只可惜英语太烂,原因是他就读的乡镇初中,英语老师水平太低。余江平的英语高考成绩是五十一分,所以最终只考上专科,听着余江平的沮丧和不服,罗雪玲感到心被小虫在叮咬,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多情地联想到了千里有缘来相会。似乎才眨眼的功夫,俩人就已经站在学校门口了。罗雪玲有点懊恼鞋店离学校居然这么近,害得她的甜蜜之旅仅用了一小时。
两天后的傍晚,余江平又敲开了罗雪玲的宿舍门,他红着脸请罗雪玲陪他去买件国庆节歌咏比赛穿的衬衫。罗雪玲和他赛着红了一阵脸,便闪烁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欣然前往。周五中午,余江平又来了,他顶着红灯笼一样的脸嚅嗫着说是还得买条黑西裤,并胀着脖子解释说:“本来老师说歌咏比赛穿深色裤子就可以,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改成穿黑西裤了。”
罗雪玲镜片后面的大眼睛乐得骨碌碌直转,这次她不害羞也不紧张了,而是咯咯咯地笑着问:“那是不是星期天要让我陪你去买黑皮鞋了?”
谁知余江平瞪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
和余江平频频上街购物成了罗雪玲最快乐的事,来自贫困农民家庭的余江平,在消费观念上为罗雪玲展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世界。余江平购物的精神是,宁可跑断腿,花掉一天时间也绝对要货比“三十家”,才最后拍板!这让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罗雪玲震撼得直吸凉气,累得招架不住的罗雪玲曾温柔委婉地从侧面小心试探过余江平非得这样吗?余江平认真低沉地回答她,家里供他读书不容易,每年得喂好几头猪卖掉,平时还得卖鸡卖蛋省吃俭用,才能保证他每个月的费用,所以他不能随随便便乱花一分钱。罗雪玲顿时语塞,仿佛眼前的人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某个苦难主人公,她终于深刻领会了小说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的真谛。看着余江平雕塑般周正挺拔的轮廓,走得发红的脸和发际间的涔涔细汗,罗雪玲心中最柔弱的部分起起伏伏,绵绵不绝,她暗暗发誓,今后只要余江平来叫她,即便天塌下来,她也陪同到底。从此,不管是为一双鞋跑得腰酸背疼,还是为一条裤子跑得脚底起水泡,或是为一个小收音机汗流浃背地跑完半个城,亦或为一根小小的皮带从下午跑到黄昏……罗雪玲都没有半句怨言。不但如此,在小吃店吃饭,罗雪玲都抢着买单,说什么刚刚有亲戚来学校看望得了意外之财,或自己豆腐块文章发表赚了稿费等等五花八门的理由,让余江平摆脱难堪……频繁的购物长征,畅快的沟通交流,使他们之间的关系从陌生羞涩发育到熟悉自然,从紧张无措成长成轻松随意。尽管他们在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里从来不提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可罗雪玲分明已经看到爱情湖中,睡莲已并蒂花开。
在罗雪玲用心倾听睡莲花开的脆响时,肥硕的莲蓬已经为她奉献上了香甜的莲子。
余江平每隔两天就会出现在罗雪玲的寝室,最后都是去办些修鞋子、换裤子拉链、缝衣服绽线之类的小事。这种时候,余江平往往表现得可爱又诡谲,老谋深算又朴实无华,策略得像个常胜将军,实施得像个孩童。被快乐冲得晕头转向的罗雪玲还是无可救药地成了余江平的卫星,围着这颗夺目的恒星就转上了,转到余江平办事的终点,她才假装恍然大悟,说自己被拐骗,薄怒浅嗔道:“哦,我知道了,你叫我出来,原来就是为了陪你做这些事……”
余江平的脸红成辣椒皮,他轻轻地说:“最主要的还是想让你多陪我一阵,顺带就把这些小事一并做了。”
罗雪玲红着脸故意较真:“你怕是特意要做这些事,才顺带叫上我做个伴解闷。”
余江平急得额头直冒青筋,“不是的,你知道我们理科生作业多得堆成山,哪里可以随时出来逛街,所以我每次挤出时间来约你时,都会想着一并把需要做的小事也做了,这样就两全齐美,什么也不误了。”
罗雪玲歪头斜望着他说:“哦,看来你是把统筹学学到家了,怪不得在杨老师那里有那么好的口碑。”
余江平眉头蹙成一圪瘩,紧张地追问:“什,什么是口碑?”
“啊?”罗雪玲的眼球撞到了厚眼镜片上,发出了哈哈哈的爆笑声。
余江平连续几天没出现在罗雪玲的宿舍里,罗雪玲的心就像缺了一角,老是浮躁躁的,稳不下来。她也会如法炮制余江平的雕虫小技,到他的宿舍找他,可几乎每次都扑空。同宿舍的小男生眨巴着贼亮贼亮的眼睛告诉他,余江平在教室做作业。她失落地想,原来理科生真是比文科生苦得多啊!还好,不管余江平怎样被作业这座大山压迫,周末或周日他总是会抽时间来找自己。这不,今天就恰好碰到了央措和朱卫东了,央措看着满脸通红的罗雪玲,故意拖腔拖调地问:“雪玲,今天是你请我和朱卫东吃饭,还是你们一双请我们一对吃饭呢?”
罗雪玲嗔怒地看她一眼说:“就你话多,怕我不给你吃饱喀?”
回去的路上,央措感慨万端,罗雪玲也终于乘上爱情这条船了。央措既为她感到高兴,又觉得似乎有隐隐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