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培训处宣布解散,央措却很意外地被白老师留了下来,他说:“培训处虽然解散了,可这里的工作并没有结束,芮老师的精彩培训你也听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翻录她的录音,再把它卖给各中小学,所以事情还多,你就留下来继续做吧。”
央措兴奋得简直要发狂。第二天下午,白老师带了个和他气质十分相似的年轻男人进来,他说:“这是我弟弟,原来在老家一工厂上班,厂里效益不好,我就把他叫上来了,我们手头的活太多,需要人手。”
录磁带的过程中,白老师还要求央措帮他带四岁的女儿晶晶。不到两天,晶晶就对带她逛街买零食、给她讲故事陪她玩游戏、哄她吃饭睡午觉的央措阿姨喜爱至极,一见到央措就扑到她怀里,一说要跟央措分开,她就放声大哭。一天下班,恰逢白师母过来,看着哭得伤心的晶晶,她坚决要求央措跟她们一道回去吃饭。蹭饭的次数多了,央措自然就抢着帮忙白师母做家务,相处也就越来越融洽。
朱卫东的信雷打不脱一天一封,央措感到自己的精神世界花团锦簇……在给朱卫东的回信中,她牛气冲天地向他夸耀自己取得的骄人成绩。她说:“卫东,现在看来,我留在江城打工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伟大,虽然它不是什么正式工,但我相信,它一定是我工作历程中最辉煌的一步,我会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它,用我所有的精力和热情把它做得尽善尽美……”被白老师继续留用后,等同于被注射了兴奋剂的央措又在信中慷慨陈辞:“卫东,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幸运,仅一个月的汗水就换来了一份长期的工作,我激动得都快睡不着觉了,可是卫东,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我有多想你,有多需要你吗?卫东,为了我们的爱能天长地久,我想了很久,还是只有让你出做牺牲了,答应我,从现在起,你就开始复习考研,以这样的方式打回江城,一年不行,两年,你一定行的!真爱无敌!我在江城等着你!盼着你……”狂热难消的央措还拔通了姐姐的电话,她激动地向姐姐吹嘘自己如何通过努力最终实现了扎根江城的夙愿!她大口马牙地侃,自己现在只是暂时住在罗雪玲的宿舍,一旦工作理顺了,她就会要求白老师帮她解决住处的问题,应该不会太久了,家里人就放心地等着好消息吧!她还特别强调说,回锦康工作的事,从此免谈!
罗雪玲一到小姨家,就忙得透不过气来,姨父得的是肝病,具体是什么,小姨没对她说,只告诉她前一周才刚做的手术。小姨从早到晚都在医院伺候无法下床的姨父,喂水喂饭,端屎倒尿。看着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的姨父,和一下子老了十岁的小姨无法形容的憔悴倦容和掩饰不住的悲伤,罗雪玲已经七魂飞了六魄……
这是罗雪玲第二次来到木南小姨家,第一次是小姨结婚的时候。那时她还读小学,妈妈带着她来的,只记住了漫长的车程、热闹的婚礼、漂亮的新娘小姨和谢顶的瘦姨父,没想到这第二次来,境遇竟与第一次有了天壤之别……巨大的隐忧和沉重的现实,让罗雪玲自然地承担起了小姨所有的家务事,尽管之前,被父母没原则溺爱的她基本就没干过什么家务,眼下也只有咬着牙上了。带着小表妹买菜、做饭、送饭到医院、洗碗拖地、洗衣服,只是自己做事的架式,让她老想起小时候看的儿童画报里,那个把孩子倒着抱的邋遢阿姨。余江平可别再成为那个配偶糟糕叔叔的真实版哦,否则,那真是天下无双的绝配了,她不好意思地默想着,继续革命。
最可恨的活要数烧蜂窝煤,这项家务是她自小就没见过更没尝试过的,常常把自己弄成个大花脸,鼻涕眼泪被熏了一拨又一拨,才看到它们懒洋洋、大拽拽地冒点烟,以表示对你辛勤劳动的回应。然而麻烦还在后面,晚上还要记得调灶,调大了或者忘掉了,等不到天亮煤就烧完了,调小了,氧气不够,煤又闷死在灶里了,第二天都是从头再来的大工程,真是晕死人!哪像可爱的家乡锦康,一年四季,只需往铁皮炉里塞进带着树脂香味和阳光气味的柴禾就万事大吉、温暖怡人了。无奈木南是个家家烧蜂窝煤,户户冒煤烟的城市,所以,不管你走到哪里,总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煤烟味,这种味道就像幽灵附身一般,把罗雪玲缠得头晕脑胀,心情烦躁,再加上这个地方气候比江城还要热,难耐的酷暑像是被扔进了蒸笼里,浑身上下随时是湿泅泅、汗渍渍的,极度的不适应如涛涛江水裹卷着她,难受的情绪真是无以复加。
每天擦拭着额头上赶集般往外冒的汗珠穿梭在菜市场,不自觉地就会留意街上的行人是不是也有被丢到了火焰山上的烦躁和苦闷,却发现就算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也比她气定神闲得多,根本没有晕乎乎的神情,更没有孙悟空的猴急,她明白了,这就叫适应!只可惜他们那脸色,怎么看都像黄菜叶,哪怕是妙龄少女,也寡黄得没一点血色……她愤愤地想,这种地方,热得要命,空气还臭得要死,人怎会有健康的气色,可怜姨父会得那么重的病,肯定就是这环境所致!
夕阳渐远,山径渐高时,她就带着表妹到离家不远的鹿鸣公园去玩上一阵,这是她一天当中最放松最闲适的时间,远离了弥漫着浓浓哀伤和担忧的病房,摆脱了杂乱无章的繁琐家务,免除了烈日疯狂的炙烤,没有了涔涔热汗的腌渍……坦坦地坐在凉爽的湖边,相思就如花坛里骄傲怒放的大丽菊,万千花瓣,重重包裹,把那瘦而细弱的枝茎都坠弯了;心事则像湖畔高大的垂柳,万千枝条密密匝匝,重重叠叠地泼撒着。余江平现在干嘛呢?他晚上吃的什么饭菜呢?他一切还好吗?他也在想念自己吗?……
晚上辅导表妹做假期作业,她也会联想余江平做家教,他就是这么辅导那些中学生的吗?他给他们讲解的样子一定很潇洒吧,他给他们检查作业的专注神情一定很迷人吧?想着想着,她的脸红了。夜深人静时,她也给余江平写信,告诉她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而言词间更多的是提醒他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长夜无眠时,她还思念远方的父母和妹妹弟弟,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妈妈一定知道姨父的病情了,想必她也为此伤透了心,否则,怎会舍得将自己派来木南,而回不了家,见不到她们。还有妹妹,平时在信中天天都盼着她回去,可现在,又得拖上半年了,给妹妹买的衬衣也只有躺在箱子里。估计明年夏天她也穿不下了,给弟弟买的图画书,又得搁到春节才能见到他了,唉,真是世事无常,好想家啊!也挂念央措,这个听风就是雨的莽撞丫头,这个就像是跟锦康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野女孩,如今正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在江城,少了自己的关怀,朱卫东的陪伴,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也总想给她写封信,可奇怪老是找不到感觉,始终为她庆幸,终于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也不知她干得怎样了?不过凭她的务实精神和说干就干的性格,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又无法不为她担忧,看看江城晚报上那些招聘广告上的苛刻条款,她总不能就这样毫无保障地混下去吧,唉……
正当央措被现实欢欣鼓舞得憧憬满满时,她人生的多米诺骨牌却猝不及防地被推倒了,倒得没有一丝希望,不留一点余地,就像压在八级地震下的生命,再没了生还的机会!又像攀崖的勇士突然被滚石砸断了腿……人生不就如攀崖吗?真正让人畏惧的根本不是山高崖陡,而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万一和意外!
她唯一的财产自行车被盗了。还未从失财的苦闷中走出来,一张清理外来留宿人员的通知又给了她当头一棒。噤若寒蝉的失眠没几天,她病了。恰逢那天晶晶没过来,她就倒在晶晶的小床上睡着了。
在沉沉的睡眠中,央措觉得有人压在身上并亲吻自己。是梦?是朱卫东吗?……越来越严重的窒息让她睁开了眼睛,“啊!白老师!”她失声惊叫,“你,你,怎么会是你……”白老师喘着粗气说:“我太喜欢你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再也忘不了你,我太喜欢你了……”他粗暴地扯开央措的衬衣,裙子…… “我太喜欢你了,太喜欢你了……”央措反抗着哭着喊着……可她就是喊破了喉咙,最终还是成了白老师案板上的肉。
木头般仰躺在床上的央措,任凭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到头发里,耳朵里……我完了,我完了,我彻底完了……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怎么办……朱卫东啊,朱卫东……万箭穿心的悲痛让央措声嘶力竭地失声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