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站的老李一个人守在江边,他为人和善,加上孤独,和我们这些放船人很处得来。我问他今年的水情如何,他说:“赶不上五三年的大,但汛期特别长,已有三十多天保持着一定的水量,我每天要向重庆方面通一次水文资料,报告一下水情。这么大的水很危险,你们还运什么东西?”我说:“我们运了一船肥猪到桥头,今天到石鼓玩了一天。”“放船苦啊,以后公路修通后,恐怕永远也不需要放船了!”老李叹口气感慨。我们几个再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天已经黑尽,老李看看表,出门打着手电看了一下水位线,在笔记本上不知记了些什么,就告别了我们。 从石鼓到我们车轴只有二十公里水路,但水流湍急,可能要两天才能到家。幸喜这几天都没有大雨,不时只是一阵阵小雨,这样还稍微轻松一些。我们吃过早饭,七手八脚收完东西,又重复着头一天的工作。当晚来到达勒沟沙米岸脚上歇息,那里靠江边有一汪泉水,永远是跟着江水涨落。水涨它也在江边,水落它也在江边,清水涌向江中十米左右,逼开浑浊的江水,彼此分得清清楚楚。记得以前学过的一个成语“泾渭分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们到那狂喝了一阵清凉的泉水,猛然间看到清浊交混处有鱼在流动。我们很高兴,喑暗想着,明天一早一定要来炸上一炮。 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我和老王就把炸药包好,悄悄来到清水塘边等候。当太阳刚刚照到江边,只见有几条游鱼来到了清水塘中,好像影影绰绰还有非常大的一两条。我把炸药包挑在长竹竿上,老王用烟头点燃导火线,我慢慢将炸药包伸到清浊交界处,轻轻地放入水中。水面上霎时冒出了一串串气泡,几秒钟后一声闷响,再过了数秒,只见鱼儿肚皮朝天往上漂起来。我们赶紧用网兜捞,因水流缓慢,加之下边又用船堵着捞,不一会儿就将十多尾鱼捞光。我们正准备回船上用鱼做早饭菜,船老大还在江边,只听到他兴奋地大喊一声:“有一条大鱼!”我们一看,江中只漂出一块黑黑的背鳍,看上去非常大。我们赶快把船撑过去,那鱼又沉了下去。我们正紧张,船老大很有经验,说别急,果不然一会又漂了上来。我赶紧用网兜从鱼头方向去兜,但抬不起来,只好慢慢把它拉到船边,老张过来帮忙才将它提起。嗨,是一条近四十斤重的大花鱼。这是一种专吃其他(它)鱼类的食肉鱼,其味相当鲜美。听老人们讲,雍正二年,中甸改土归流,有一个北京来的大官从这里经过,看见一条大花鱼在清水塘中往上看,就赞美说:“多好看的一条大花鱼啊!”又看见水塘边大树上盘着一条大蛇,正吐着信子盯着大花鱼,就讨厌地说:“这么丑的一条蛇!”刚说完,那鱼马上跃起,一口就将蛇头咬住把蛇拖往江中。所以就有人说:从那以后,因为大官说过话,这个清水塘中就总是有大花鱼,而蛇就从来也不敢来了。过去,人们是不敢来这里捕大鱼的,解放后打破迷信,加上六十年代饿肚子,粮不够吃,沿江一带老百姓就天天来江里捕鱼、炸鱼。这个清水塘因为鱼多,天天都有人来捕鱼;如果用雷管炸,一漂就是几十尾。到了这两年,才慢慢开始减少。 我们欢天喜地地吃过早饭,将船划到对门三仙姑,当时是红岩公社。我们将大鱼扛到供销社那儿卖,当地百姓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纷纷涌来看稀奇。我们把鱼割成小块,三毛钱一斤,不一会儿就卖光了,只剩一个大鱼头没人要。 从家里出发到现在已是十一天了,我们原来估计十五天到家,但近两天因为天气转晴,水位突然下降,可能两三天就能到家。我们就偷偷商量,干脆在士达休息两天,反正是算十五天的工分,回去早了就只记十三天。我们手里还剩下一包炸药,每天炸上两炮,也不愁没有鱼吃。于是,我们就把船拴在清水塘边停下来。由于水小了一些,我们也放开胆子游泳,游累了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或者就在树阴下打扑克玩。吃过晚饭,大家还余兴未尽,点着松明火把继续玩到两点。 轻松了两天筋骨的我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船拉到昂嘎,那里已经是我们生产队的辖区了。昂嘎那里有一块石碑,高两米,宽一米有余。清康熙年间,车轴、仕达一带的乡绅集资,老百姓出钱出力,硬是在江边悬崖上用手工修凿了一条长二百余米的人畜通道。当时考虑还挺周全,在路的中段还特意修宽一些,让两头通过的马帮可以错开。只可惜那块石头在一九六九年修路时被一炮炸得粉碎,只有我们这辈人才有印象了。我还记得开头两句刻的是“修数百年崎岖之路,造千万人往来之桥”,后面刻的是集资人姓名和集资数额。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是王万清,捐银十两,其它的就少得多了,一二两和几钱的大概有百人之多。 当时我们将剩余的粮油瓜分了。老吴说回生产队报到,船老大就说:“吴大爹急什么,才十四天呢,我们明天再闲一天。”吃过晚饭后等到天黑,大家就约定不要招摇,悄悄地背着家当先回家休息,第二天起个大早,吃完饭悄悄到船边集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果然都如约来到昂嘎船边。才过了一夜,水又往下落了将近一米。金沙江就是这样,涨得快落得也快。因为水小了很多,我们的胆子也大了,中午时我和老王划了一张小筏子又去炸鱼。这一次是将筏子从中流往下划,我将炸药包轻轻的从筏子边上放下去,然后用桨拼命往外围划……,只感到筏子一震,全身像被低度电忽地触了一下,紧接着一声闷响,水面冒出一个大蘑菇泡,鱼一条接着一条地在筏子周围漂了上来。老王用力将筏子左右前后划着找鱼,我则用网兜把鱼一条一条捞上来,倒在扣在筏子上的背篓中。这一次得的鱼不大,都是八九两一斤多,但数量相当可观。捞了近二十分钟,看看水面没有鱼了,我俩就将筏子划向江边。我们每人分了十多条鱼,大家把鱼串好,这才把船划到王船长家门前的江湾上拴牢。 严格地说来,这一次运生猪一共用了十一天时间,但路上玩了四天,仍是十五个工分。到家后,我又回到电厂劳动。雨季也慢慢过去了,电厂的蓄水池也开工了,我又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大会战之中。 我们加班加点,抢在当年“十·一”国庆节将电厂修建完毕,向国庆献了礼。开完庆功会后,我们多余的民工也就各自回家。随之,江边公路也基本通车,各个大队的胶轮拖拉机欢快地跑起了运输,盛极一时的船运悄悄地消失了。但作为一名船工,我依然十分怀念当年艰苦、危险但又不乏欢乐、充满野趣的放船生涯。 口述者:萧嘉麟,农民,现居云南省中甸县。以上资料由其子萧亮中提供。 |